換裝

夫香

天光真好。冬的黃昏猶如春的早晨。日頭剛出一樣，紅晃晃暖洋洋。這是臘月二十八，老工人錢樹寶，心情暢暢地坐車上，喜意朗朗地回家來過年。

汽車一上苦灘村路面，錢樹寶就收拾起了行囊。他有點(diǎn)急慌慌地移近車門，便有幾個(gè)大款望著他露出了嘲意的笑樣。也是，五十來歲的人，身材瘦瘦高高，卻套了件將緊身對襟青襖都箍得聳起的夾克上裝。而且．皺巴得說橙不橙，黃又不黃。下身，又肥又長的草綠色軍裝，腿腳一抬，褲腳便如裙裾般悠悠蕩蕩。這當(dāng)然就招人好笑得不行了。錢樹寶渾然不覺，只透過車窗，不住地探頭向前面的村口張望。他在省城一家大廠上班，距家百把來里路，雖說每月都回來一兩趟，但過年回家，二十幾年來卻還是頭一趟。日子緊張，孩子又多，過年的加班費(fèi)不可不掙，他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呀。可今年好了，年前小兒子結(jié)了婚，孩子們就都成家立業(yè)了，上班的上班，買賣的買賣，他感到寬松得多啦。

車停了，三兒和女兒迎來。一個(gè)接了他的舊式旅行包，一個(gè)接了他的手提包，倆孩子一左一右。一路喚一路問的。呵，錢樹寶覺得人也好路也好，田也好地也好，兩面的房屋樹木，都如畫得一般美妙。他和兒女應(yīng)叨著，不時(shí)笑呵呵地同鄉(xiāng)鄰們打著招呼。，心情豁朗地進(jìn)了家。

大兒子大兒媳二兒媳已在。女兒把他挽到沙發(fā)上，兒媳們便忙著泡茶倒水。孫兒孫女圍過來，揉磨他，他逗了他們一會(huì)兒，才拿出玩具與零食。老伴就倚住門簾口墻角，指著半床的盒子塑料袋子說：“看……孩子們給買了這么多東西……” 。(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沒等錢樹寶答話，女兒抖開了一件雪花呢短大衣，兩兒媳也分別抖開一身外衣，這是套藏青色西裝，乍看一般，再看就感到了它的昂貴。孩子們拿著衣裳圍過來，他心里不知怎 么忽就熱辣辣的了。他鬧不清自己為何想掉淚，別別臉，忍住，緊說： “買這干啥，買這干啥？四兒這衣裳還能穿好幾年呢……” 。

“還穿？再不許你穿了！爸爸，你這么穿扮，不是打我們的臉嘛……現(xiàn)在你就換下來。” 。

錢樹寶勤儉。為多剩一個(gè)錢，歷來都是能不花的堅(jiān)決不花，能多掙的堅(jiān)決要掙。今年煞秋，老伴給他買了身深灰色滌卡便裝，本想叫他高興，自己也不枉了與他夫妻一場，誰知他一看就黑了臉?！袄说幕牛『⒆觽兊呐f衣裳誰穿？”他穿，當(dāng)然，他也知道不大合身，也知道有點(diǎn)怪模怪樣。但現(xiàn)在當(dāng)著兒媳，他不愿意認(rèn)“帳”。他瞪了女兒一眼，起身，故意裝得感覺良好的模樣，提提褲管兒，動(dòng)著腳說：“差不多吧？人老了要啥樣！再說，比我原先穿粗布、勞動(dòng)布衣裳不是強(qiáng)多了嗎？’ 。

“那是沒辦法嘛！過去咱窮，只能將就?，F(xiàn)在，掙錢的道兒有的是了，咱也得注意注意著裝。來，這就給咱爸換裝！”女兒說著就動(dòng)手解他的衣扣。兒媳們應(yīng)合，也要上前幫忙。女兒嘛，自己孩子，兒媳真要這兒那兒的動(dòng)他，他可不自在。錢樹寶板起臉說聲“累了”，往沙發(fā)上一坐道：“先喝水，衣裳明早換!” 。

說是說，他心里并不想換，尤其晚飯后 一家人談天，他聽大兒子說那套西裝四百多時(shí)，背上更是一陣陣泛涼。心里道：放著吧，死了再穿吧！傻王八羔子，不想想，你爸平時(shí)穿得那樣，忽然這樣一穿……再戴上那頂正頂端長了小尾巴的深呢子圓帽?還怎么上街走？ 。

心里話歸心里話，孩子們守著他歇到十一點(diǎn)各回各家后，他在沙發(fā)上坐著，看著那些新衣裳，心里還是很高興的。他對老伴說：“拿來，我試試，看穿上到底是啥模樣。”

老伴幫他穿戴好，他這兒那兒的向身上瞧了瞧，走了走，頓覺年輕了不少，輕爽了不少，心里亮堂得不行：“日他媽，還真熬出來了，王八仔子們有點(diǎn)良心?！彼χ叩搅⒐竦拇┮络R跟前。老伴自然跟他到穿衣鏡旁邊，他摘掉那帽兒，對著鏡子照了又照，瞧了又瞧，將圓帽往頭上一戴，揪挺帽頂?shù)摹靶∥舶汀?，回身“嘻嘻“一笑，問：”諾――你看....老錢我像不像個(gè)流氓？ 。

老伴不回答，光笑。裝得認(rèn)真地在他左右前后看了又看，在他面前一站道：“嗯――這一身兒...再摟個(gè)小的，就十成了”。

兩人都笑出了聲。錢樹寶乘興摟住老伴，看著她的眼睛道：“來，咱也來來新潮！”。

老伴就笑笑擰他，又說話了，“這以后你就換了那套行頭吧，孩子們都說你打他們的 臉啦……” 。

“換，明天我就開始穿你買那套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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