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道 觀棋爛柯，伐木丁丁，云邊谷口徐行。賣薪沽酒，狂笑自陶情。。。

——《滿庭芳》

我知道，沒有“盤纏”，是求不得道的。當初僅有一點盤纏，早在南瞻部洲游歷時串長城、游小縣的八九年間用罄了，如今益發(fā)囊中空空，拿什么來孝敬這幫道法高強的“大神”？可是，只有當他們感覺到囊中鼓鼓的，他們才會臉上笑開了花；他們才會平安喜樂；他們才會心情順暢。這樣我才有機遇求得道法——有些人應該下地獄的。叫他整日價哀嚎，受那剜目、拔舌、‘陰火’焚燒五臟六腑的苦楚！

我受不得，亦學不來他們那般嘴臉，時間的打熬，讓我性情愈發(fā)沉穩(wěn)；來至‘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六七年光景了罷。師祖問我：“你到洞中多少時日了？”我道：“弟子懵懂，不知多少時節(jié)。只記得灶下無火，常去后山打柴，見一山好桃樹，我在那里吃了七次飽桃。”

瞧，“寬袍兩袖風”“一塵全不染”的小道仙童又來催促我聽師祖講早課了，當初就是他把我引進‘斜月三星洞’這座洞天福地的。偌多年過去，仙童相貌未曾有過一些兒改變，光陰于他身上留不下任何痕跡，有道之人可與天齊壽，仙童道法有多高強，可見一斑?！啊蠛?，且隨我去見師祖！”他彎腰低頭睇著我道。我仰起頭，讓腦袋呈現四十五度斜角，這樣可以看清楚他的臉。矬猴！又是矬猴！見第一面時，他就是這么叫我的！

昔日的我第一次站在’斜月三星洞‘門前，連門都不敢敲。又不舍離開，就跳上松枝梢頭，摘松子吃了玩耍。呀的一聲，洞門打開，這位小道童走出門。他先是四周望了望，然后高聲叫道：“什么人在此騷擾？有訪道的么？師祖知道你來了，叫我在此處迎接。。。 。。?！睒渖系奈液暗溃骸坝?！是我！”他的目光轉到了樹上。他沒有看到人，他看到一只猴子。一只因為長期營養(yǎng)不良而皮毛不甚光鮮、稀稀疏疏、長著癩癬的小猴子。我跳下樹。他那時年齡不大，個頭壓根不算多高，可我得仰起頭，把腦袋呈現一個四十五度的斜角，方能看清他的臉，我瞥見他低頭看著我的目光由恍然到鄙夷再到完全平靜。他對我道：“稍后，請隨我進洞去見師祖吧!"一只手平平伸到我臉龐的位置，停住不動。我道：”小哥，你是掌心癢了么？來，我替你搔搔。。。 。。。"看著我遞出的手爪他閃電般縮手回去，喝道：“咹！你難道要我白白將你引進洞府當跑腿的么？銀子！你有沒有銀子！沒有的話，便打哪來回哪去吧！”怎么能回去？在異鄉(xiāng)漂泊耗費了八九年光景，我一心只為求道。我摸了摸身上，僅有的三兩銀子遞給了他。他抓過銀子，放進手里掂了掂，低頭沖我道;"矬猴！妖猴！山村野地之人，忒少油水些兒。。。 。。?！薄澳闳肷介T較我晚，以后你就叫我小師兄吧。。。 。。?！?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沒有“盤纏”，是求不得道的。祖師一定不會知道這件事情。

山中無寒暑，轉眼已千年，‘斜月三星洞’門前桃樹綠了又枯好多次了，我沒有求到自己想求的道。師祖，只初進山門那日見了一面，草草幾句之后就孤云野鶴，仙蹤難覓，一直是這位引我進‘斜月三星洞’的小小師兄傳授我道家法門。我知道我有很多個師兄弟，已然和他們廝混熟了，眾師兄弟們也與第一次見面叫我“矬猴”“妖猴”的這位小師兄一樣叫我“矬猴”“妖猴”。我習慣了。習慣了他們一見我面臉上的笑容。

我曾有過一次街頭”賣藝“的經歷：

某一日，這位小小師兄對我道，師祖要過一千三百歲大壽了，眾家?guī)熜值軟Q定瞞隱師祖，給師祖準備壽禮，每個人需要拿出三百兩銀子湊數。我對小小師兄道，我沒有銀子。我身上僅有的三兩銀子被你收走了。小師兄低頭打量我，圍著我轉了一圈，笑了，道：“我知道——你跟我來?！蔽译S小師兄到了廛市中，小師兄找給我一只小板凳，要我上面坐著，笑吟吟遞給我一杯茶，轉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須叟，小師兄回來，身后跟著很多人組成的長長的“人龍兒”。這些人一下子把我圍得密不透風，這些人興奮的兩眼直放光，在我身上扯了扯，在我頭上扯了扯，嘴里都不知道說些什么，凈問我一些即是黃口孺子都知道的問題。小師兄對我道：“你坐著別動，回答他們的問題?！蔽艺兆隽?。這些人排成隊，挨個站在我面前，我一一回答他們的問題。從清晨到太陽落山，我坐的渾身酸疼，說的口干舌燥。這些人把一錠錠銀子丟在小小師兄面前，歡歡喜喜而去。第二日小師兄依舊牽我道市廛中。。。 。。。如此，好幾天才作罷。我知道這些個人是來看猴兒的。他們看過猴子，但是沒看過像我這般能口吐人言、性格溫順、舉止有度的猴子。我是一只奇特的猴子，天生的本事便是能夠口吐人言。我明了小小師兄已是賺足了三百兩銀子，甚至更多，這些銀子不會和我有絲毫干系，全部塞進小小師兄的腰包，小小師兄笑得眉毛彎成月牙，像清楚我心中所想，小小師兄告訴我這些銀子他不會收下，這是大伙對師祖的一片心意，小小師兄又表示，他會給我表演一些道法作為“獎勵”來補償我的。小小師兄大叫一聲“看仔細了”，搖身一變，變成一位美女。這位美女身著羅衫；體態(tài)婀娜，眉目如畫；巧兮倩兮，顧兮盼兮。我完全被她的風姿吸引住，仿佛她身上有種看不清楚的魔力。猴子的視力是極好的，能夠夜間視物，正因為如此，我身體里面的震撼可以想見是無與倫比的；小師兄變做的美女全身上下每一處皆被我捕捉進眼底深處，我當然不會遺漏，美女三千烏絲里面有一小撮白發(fā)，極為顯眼，留給我的印象極為深刻。小師兄看著我癡癡的樣子，再次搖身一變，化成一只狐貍。狐貍全身上下毛發(fā)皆是紫色，它兩眼之間往上一點額頭的位置，同樣有著一小撮白色的毛發(fā)。妙啊，道家萬般變化細微處方能顯出本事。羨慕著小師兄。有朝一日，我也要學會這樣的道法。而且，有這樣的道法，首先來說，謀生不是問題，不會再受人欺辱。什么曰道！這才是真正的道啊！

距離師祖壽辰之日只剩下三天時間。小師兄尋到我住的房中，摸著我的頭頂笑著道：“給師祖?zhèn)湎碌膲鄱Y已然秘密買下，等入夜時分就會給師祖送去，師祖一定會驚喜的?！睍@般么？我曉得師祖不會稀罕這些俗世之物的。

距離師祖壽辰的日子，只剩下兩天了。清晨，七年未曾見過面的師祖居然踱進我居住的屋子。我受寵若驚。師祖道：“你進山門，時日亦不短了，見你本性兒不錯。你想求道？你想求什么樣的道？”我跪在師祖面前，磕頭如搗蒜，失聲泣道:“弟子誠信求道，天日可鑒！弟子想求能夠長生不老，不受人欺凌，不受人折侮，可以謀生，能夠問心無愧的大道！師祖慈悲！”師祖閉幕半晌，道：“那我教你‘術’字門中之道、‘流’字門中之道、‘靜’字門中之道如何？”我問道：“這三種道怎樣？”師祖道：“好似壁里安柱、窖頭土坯、水中撈月。”我道：“弟子不學！不學！”師祖惱了，手持戒尺指著我道：“你這猢猻，這般不學，那般不學，卻待怎么？”走到我的面前，戒尺拍三下我的頭，倒背著手，手在身后搖了三搖，轉出房門，竟撇下我而走?！肮保胰滩蛔⌒Τ雎晛?！我勘破了師祖要對我說的謎語，師祖終于肯傳我道法了：戒尺在我頭上拍三下，是叫我今夜三更存心；倒背著手，是告訴我，來時從后門進去。師祖在后宅居住的，不致驚動了旁人；手放到身后搖了三搖，是告訴我三更時分無論如何一定前去！我努力將鼻孔出入氣息調定，忍住激動的心情。

三更時分我從舊徑至師祖后宅門外，見那后宅房門半開半掩，往里一張，看到一幅讓我終身難忘的情景：師祖蜷縮身軀，床邊斜斜坐著，面上一改往日莊重、肅穆，滿臉輕?。熥嫔砼砸晃?a target="_blank">女子，面容姣好。她眼含春水，衣衫微亂，三千青絲里面有一小撮白發(fā)，極為顯眼，這個女子我見過：昨日小師兄于我面前變化過的！兩個人鬼祟、猥褻，言語相談“甚歡”。回想起這七年來以及近幾日間遭際，我曉得了，為什么小師兄一個看門的童子在山門有這么大的權利膽子隨意橫行無忌狐假虎威欺負弱小，誰給他的這么大膽量？他原本知曉師祖的“秘辛”！如果他用這秘辛威脅師祖的話，是不是師祖就會投鼠忌器，縱容于他；我曉得了，師祖在我面前背轉身子，手在背后搖了三搖，祖師不是告訴我三更時分一定要來，他是告訴我三更時分無論如何一定不要來！甚至別的任何時間來都行！道，這就是我想要求的道么？

我憤怒了，七年來壓抑的憤怒從腳底直沖頂梁，此刻全都爆發(fā)出來！我推開房門，闖了進去！房間內兩人表情瞬間凝固。師祖低下頭看著我，駭然，開始從他臉龐浮現，眼睛努得渾圓，聲嘶力竭喊道：“出去！滾出去！”女子一聲尖叫，身邊卷起一陣陰風，她化作一條紫色毛發(fā)的狐貍，‘嗖’的一聲，從堵在門口的我的頭頂一躍而過，消失在沉沉夜色里面。

深吸一口氣，此刻，我由方才的驚慌失色慢慢冷靜下來。多年求道經歷造就了我身上沉穩(wěn)的性格。我朝著師祖咆哮道：“為什么我要滾出去？道！我要求道！”師祖身子顫抖著，頰邊的肌肉也顫抖著，好半天才開始漸漸恢復平靜。我們兩個人，就這樣互相對視著。師祖嘆道：“好吧。我把我兩樣壓箱底的道教法門教給你。你同你小師兄不同，他蠅營狗茍，見利忘義，純粹是一個小人；你確是一個執(zhí)著的人。這兩樣道法，一個曰“筋斗云”，一個曰“七十二般變化”，學完了你就走吧，明天就走?！蔽依湫Γ骸暗茏由岵幌聨熥婺憷先思?！無論到哪里也會念著師祖你老人家！弟子還待給師祖你老人家過壽呢！”師祖喝道：“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你這矬猴忒憊懶了！你這一身本事從空空處得來還有什么不滿足的？紅塵煉心，求道只得在紅塵中求，萬事講個緣法，看來你同道家無緣。道家的‘清靜無為，神游太虛’不適合你；佛家也許更適合你；瞧著你于佛門“空”字上面領悟，你是深具“佛根”，日后或許能與佛家有所糾葛。你的法名就叫‘悟空’吧，姓，且隨我俗家的姓兒，姓孫——這些，就是我能教給你的道！明天下山去吧！不要讓我再見到你！否則我必打折你雙腿，殺光你家人，追殺你到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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