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奶奶已經(jīng)三年有余了，而我也再也見不到她了。她與世長辭了。

2010年，具體時間不大記住。奶奶腹部那邊疼痛難忍，在老家的診所里吃很多藥也不見好，父親便讓我奶奶來泉州，她之身一人來的，乘著一千多里的火車。來的時候有點落魄，看著那張蒼黃而消瘦的臉就知道了。她來時竟不忘了我們，還特地帶了些許家里的土特產(chǎn)。父親陪著她去市里最好的醫(yī)院檢查了一下。后來，父親拖朋友介紹，換了家醫(yī)院，之后還做了手術，她在醫(yī)院，母親照料她的，但母親晚上還要上班，父親也要上班，父親讓我晚上去，我去了一次。她默默地躺在病床上，上面吊著瓶。我側身坐在他旁邊，她手不停的摸著我的手，叫我在學校要學好，要好好學習……我就這樣陪了她一晚。后來嫌路途遠，也不大想去了。所以晚上只留她一人孤身在醫(yī)院里。雖說護士會照料，但照料的細致嗎？我不得而知。唉，我那時真是太不懂事了，都不愿多陪陪一個殘年的孤獨老人，何況那人正是把我拉扯大的奶奶。后來奶奶出院了，還是疼痛難忍，每天都得吃止痛藥。而那時我自認為奶奶并沒大礙，只是身體的一些小毛病罷了。做完手術，吃好一點，多補補會好的。所以沒大在意，只顧自己整天到外面廝混，不曾多陪奶奶一下。當奶奶回蕪湖老家的時候，一家人在一起說不出的凄楚，父親拿出一張病例單，并不言語，我看了，眼淚簌簌而下。那張紙頭上寫著：子宮癌晚期。我反問道：”這病能治好嗎？“答案我也知道的，不能。其實之前我能感覺到的，她時常叫我這孫子多陪她去外面逛逛，去看看。父母自奶奶來泉之后臉上也不曾流露過笑臉，而我卻不曾領會到，這是多大的錯誤呀。我得好好的自省的。

奶奶在老家時，母親陪她回去的。她每天都大量的吃止痛藥，來緩解疼痛。時間長了，藥也不管效了。她病癥就這樣又日益加劇，每天都得忍受著鉆心的腹痛折磨。后來母親來電告急，她的兩個兒子，兩個孫子就疾奔到家。在家里，奶奶臉變得蒼白，越發(fā)消瘦，一張臉縮憋著，那雙目像沒了神一樣。身體松垮著，四肢都瘦成皮骨了。她兩個兒子為她請醫(yī)問藥，在醫(yī)院搞來一些嗎啡——毒品。才一時緩解了她的劇痛。之后我們又匆匆的回泉州，只留母親在家，母親每星期都去縣里面為她拿藥——那溫柔的毒品。之后之事，就不得而知。但我想，奶奶不會好到哪去的。

又兩月，家里傳來噩耗，奶奶去了。 她只身一人赴死，母親含著淚跟我說，那天她去縣城里拿藥，爺爺和三叔都在農(nóng)田勞作，三叔回來的時候，奶奶就吊死在灶后面。但我想奶奶死時是安詳?shù)?，她終于擺脫惡病的折磨，她懷著對每一個子孫的祝福死的。我的眼濕潤了。父親，二叔，妹子趕著回家奔喪，而那時我正值中考時期。父親讓我自行決定，我以學業(yè)重沒有回去?，F(xiàn)在想想，我萬分的懊悔和自責，我該看她最后一眼的。唉！我那時真是太不分主次，太不懂事，太不懂事了。

奶奶去了，但他留下的回憶還在。在她的臂膀下，我過了一個幸福而快樂的童年。我小時候（1~7歲）身體虛弱，多病。我母親生我的時候，我比一般的孩子要輕一斤多。母親在家打墊子，所以照看我的，奶奶的時間就比較多些。因為多病，我時常打針吃藥。記得有一次，（大概四五歲的時候）我發(fā)燒了，打針吃藥總不見好。奶奶有點迷信，抱著我往一千多米的鄰村走，我不知道？奶奶哪來那么大力氣。我被抱到一個老婆婆家，我不知道奶奶干什么，但我知道他肯定是為了讓小孫子的病快快好的。那老婆婆拿著一扎黃紙在火盆里燒著。又拿著一個瓷白大碗，在里裝滿米，用白麻布包裹著，把末梢揪緊，再把拎起來，盤在手中。奶奶蹲坐在板凳上，把我搭在她大腿上。老婆婆叫我閉上眼，我照做了。老婆婆拿著那“神器”在我額頭上方晃這。只聽一連串”嗡嗡“的聲音。像和尚念經(jīng)一樣，后來，我才知道那是罔魂。舊封建迷信的搞法。但我的發(fā)燒卻神奇般的好了，也許是心理加生理的功效，和著奶奶對我的愛讓我好的吧！我也變得有點唯心主義了。

我們家人脾氣還算溫和，就母親是個暴躁的人，小時候，父親代領著幾個兄弟，又拉著幾個村里人，去上海搞船隊去了。家里只留下奶奶，爺爺和母親。我十分怕我怕母親。犯一點小小的錯，葛栗子就往你頭上敲。要是犯點大錯，那指不定要怎么樣了。也許把你關在外面不讓你吃飯；也許拎著棍子就是一頓打；也許罰你跪搓衣板等等。尤其在你洗澡的時候，你最怕了，假如早上跟母親鬧了點小摩擦什么的，下午在你洗澡的時候，抽出一根藤條就抽你。你光著個腚，跑又不好跑，又沒有衣服護著，打起來就更疼了。（不多做介紹，以后寫母親的時候，得給她黑上一筆。不過我知道，她是愛我的，我也愛著她的。如果沒那么嚴的家教，我指不定就變成一個壞孩子呢？）還好，有奶奶。奶奶最疼我了，她不像母親那樣的”暴政“。如果說母親是法家，那她就是墨家學派了。她總是護著我，只要看到母親打我，她就會拉著母親的手，或者用身體擋在我面前，恨怕小孫子受傷害。也因為這樣，母親打我不成，只好收手。難到媽媽會打我奶奶不成？她不會的，量她也不敢。要真敢來，她老頭子會跟她拼命的。呵呵。那時候真感覺奶奶是偉大的，她的的臂膀是博大的，她是最好的人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八歲的時候，我隨母親去泉州，在那里讀小學。后來，我二叔也有了個女兒——也就是我妹子。奶奶又抱上孫女，她是多么幸福啊！她抱著孫女沿著那條石子路到村里村外說：”我家老二也有小孩子了，我又能抱孫子了?！按謇锶艘捕继嫠吲d。于是這幾年里她在老家她幫著二娘照看著孩子。這樣，我去了泉州，她也不會顯得有太多的孤單。

五年級的時候，我回蕪湖老家讀書。因為泉州那邊我出點狀況，不好的，難以啟齒的。遂回了老家，在老家讀五六年級。那是我最美好的時光。當然，這跟奶奶也有莫大的關系。老家貧窮，家里沒什么好的營養(yǎng)。但奶奶每天都會給我和妹子在飯頭上放兩個雞蛋蒸著給我們吃。她每天起早貪黑的起來。天還沒大亮，雞還不曾打鳴，她就去灶后燒飯。清晨，天有點亮的時候，我捧著一本語文書拿著一塊方凳坐在門口背誦著老師布置的篇目。奶奶做飯要到池塘里去提水，洗菜，淘米?？吹轿覔u著頭朗朗的讀著，磕磕的笑著說：”俺家以后也能出大學生??！“然后又顧自己忙去了。日頭從東方緩緩升起，刺著眼的時候。爺爺從田埂里回來了，我們開飯了。但奶奶并不閑著，自己蹲坐在門口，在給我們洗衣服。那時我們吃著奶奶煮的飯，總嫌棄飯菜不好。至今想想，是我們太挑剔了，不太不懂事了。這菜雖不大和味口，但營養(yǎng)總把關的很嚴的。那時我正處在身體發(fā)育時期，就是通過這滿含溫暖與愛的雞蛋，發(fā)育也算跟的上節(jié)拍吧。后來，鄰家的孩子都喝上了牛奶，我奶奶也不愿我們落伍著。當她的孩子打電話慰問她時，她生氣的說：“人家孩子都喝上牛奶了，也不能苦了咱的孫子啊?，F(xiàn)在正在長身體，長腦子的時期，不能馬虎啊?！坝谑俏覀兊母改赣H給老家寄來了錢，我和妹子才喝上了牛奶。但父母寄來的錢，她總不亂花的，那些錢都花在我們身上了，這有記著帳的。別人喝酸來，我們喝純牛奶。因為奶奶聽別人說牛奶比酸奶營養(yǎng)多些。在她的哺育下，我們像一棵棵春天里的小幼苗，茁壯的成長著。

上文有講到洗衣服，但有一件有關洗衣服的事卻深深撈在我的心底，使我耿耿于懷。記得那年快年底的時候，我們放了假，天大寒，雖不曾下雪，但冰還沒消融呢？鄰村家打了塘。我和村里一個孩子去塘里找別人抓剩下來的漏網(wǎng)之魚。我們脫了鞋，卷著褲腿就下塘了。塘內(nèi)淤泥很深，還沒走到一半，半個身體就陷了下去，之后的找魚過程中，我只揪到了一條小黑魚。而我卻成泥人了，衣服上粑滿了爛泥，像一條大大的黑魚一樣。當我回到家時，奶奶狠狠的斥責我說：“我這么冷的天還到塘里面搞，真不想好。你看你身上那身爛衣裳誰來幫你洗？”爺爺在一旁都要舉鞭打我了，但被奶奶止住了。她不在說我什么了。她默默地燒了一鍋熱水，掛了澡帳。我虧欠的洗了這頓澡。后來那些爛衣服，奶奶私下里一個人戳洗了。聽她說，那衣服足足洗了一個多小時才洗凈。我看到她凍庖的手漲著裂紋而顯得鮮紅，想到奶奶一人在池塘，被冰冷的池水侵蝕的場景真是在讓人不寒而栗吶，心情也變得更加陰霾了。唉！我那時真是太不懂事了。

奶奶平生最大的缺點就是嗜賭。那時候我時常跟奶奶去賭場，等奶奶贏了錢，順便能蹭點零嘴。唉！我那時真是太不懂事了。賭場里，一張四角桌，一副牌九，兩粒撒子，四條高長凳。里面烏煙瘴氣，人都包在了一起。他們說著粗魯?shù)脑挘橹訝€的煙，望著桌上的錢，一副見錢眼開的樣子，望了都討厭。奶奶是站著的，她不會賭，也看不懂牌。她看別人壓錢，她順勢也壓錢。人家贏，她也跟著人家贏，人家輸她也跟著人家輸。人家輸多了，反怪我奶奶掃興，敗他的運氣。奶奶并不言語，像個受驚的小孩被不斷的苛責著。這賭就像一個無底洞，像個會吃錢的孩子一樣，永遠也喂不飽。奶奶因為賭，虧損不少。爺爺也不在把錢交給她管了，她沒了錢，反去借錢賭。因為這，家里時常來人討債。爺爺幫她補還了債，她說不賭了，但沒過幾天她又去賭了。這是她不好的一點，我也得說叨說叨，但究其原因，奶奶的賭，我們誰也脫不了干系。奶奶是在孤獨與無依無靠中染上賭的，又在悔恨與自責中借掉賭而孤獨的去的。她的幾個兒子都去外地打工去了。爺爺雖愛她，但總板著張臉。家務事做不好，爺爺總要批評數(shù)落她，講的話也十分難聽。這我是知道的。她兩個孫子整天打打鬧鬧，書不像個讀書，整天到外面野。例如：我時常在外面把別人家的孩子打哭了，人家來我家鬧，這都發(fā)生了好幾次了。人家找誰呢？我爺爺曾當過村長，在村里頭威信蠻高，再加上脾氣又古怪，所以怎敢找他。我奶奶為人謙善，身體柔弱，自認為是好欺負的。每次別人跟她吵時候，她吵不過別人，但總護著我。我知道我又給她惹麻煩了。每到過年，人家的游子都一一回家。而她的孩子呢？縮在外地，嫌路遠，嫌天寒，怕少掙錢，怕麻煩。只草草的一個電話慰問，我想這是遠遠不夠的。只留爺爺，奶奶，妹子，我四個人冷清的過著這個年。人家吃年夜飯前放大禮炮，我們家門前放小"十六響"。多么落魄啊，我至今也忘不了。我想這一切切的不愉快都跟奶奶走上爛賭之路是離不開的。如果現(xiàn)在她還活著，應該沒人說她了吧，她要賭也隨她啦。只要她老人家開心就好，但已經(jīng)沒有機會了。我們這幫不懂事的大人小孩們，該好好的反省下自己了。

奶奶唯一遺憾的是沒有看到我上大學，而我也將快上大學了。只是她再也看不到那天了。她敬佩讀書人，她總希望家里出些讀書人，都能考上大學，因為，只要考上大學，那可謂光宗耀祖了，她也長了面子。鄰里的大媽大嬸常講起自己的孩子學習怎么好，怎么用功。她也想講，可是，她的孫子整天在外面廝混，哪知道學習是怎么回事啊。她怎么好意思講呢？人家問：”你家康樂學習怎么樣！“她顯出為難的樣子，接著她說：”就那樣吧！“這話語里有點推脫的意思，是人都能聽出來的。唉！只怪我那時真是太不爭氣，太不懂事了。奶奶小時候處在文革時期，沒上過幾年學，字也認得不太齊全。但是他卻喜歡書，每每開學的時候，那些舊的課本她總十分愛惜，好好的替我保管。有時候，吃完晚飯，我在旁邊寫做業(yè)，她拿著我那舊書研讀著。不懂的字詞，還要我指給她聽呢。我想奶奶如果上了學，她應該大有出息的。而正因為他沒怎么上學，才苦了這輩子。才迫切的希望她的兒孫都好好學習，不要像她那么累。她的良苦用心直到現(xiàn)在我才真正懂得。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今清明節(jié)又快到了，想到她，我竟揮揮提筆寫下這么多。全當我對她的哀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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