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誰與聽

2014-05-11 10:45 作者:小橋流水 0人讀過 | 12條評論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春天，她輕盈地飛過來，剛與冬天揮淚道別，手心還夾著素白娟子，那滴淚是春天甘泉中盛開的白蓮。

她邀著舊友新知沿著冬之寒徑徐徐而來，緩緩而開。窗外桃花掀開粉簾笑迎春風，陌上楊柳飛起絮雪接天問云，籬笆小院紅杏探墻鬧著春意，不知何時它把纖纖素手一揚，漫天便蕩漾著萬紫千紅的朝氣活力。

我驚訝這不動聲色的翠滿紅溢，就如舊時女子看準了喜歡的情郎不吐半個愛字，不敘半分憐惜就那樣遠遠站在天邊清揚地觀望著，看他默默經(jīng)過，居然能“百花叢里過，一葉不沾衣”。

所以我說春天就是一位為了愛情而來的姑娘。當百靈鳥在人約黃昏后的星枝唱著情歌，春姑娘正睜著水靈大眼閱讀著一草一木寫出的山盟水誓。那山間的流泉彈撥著素琴，河中謝落的春紅誰說它不是一闕忘了回家的宋詞呢？

三月的天書還未讀完，四月的手指就已開始翻印新的故事?！按猴L不解禁楊花”的瀟灑隨性，“落花不語空辭樹，流水無情自入池?！钡?a target="_blank">孤單凄涼，“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的驚心動魄，“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钡南嘤H相愛，“細數(shù)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钡男市氏嘞??！伴T外無人問落花，綠陰冉冉遍天涯?！被湔l家無人問津的冷清，春姑娘可得讓它們有始有終，它要去打聽落下枝頭的花兒，到底許配給了誰家的俊郎？

我最怕的就是這人間四月天，有比冬天更劇烈的謝幕與告別?？珊薜氖沁@種告別是掩藏氣勢的不告而別，帶著血與火，帶著山崩地裂的情深。(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林徽因在《你是人間的四月天》中寫道：“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在梁間呢喃，你是愛，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間的四月天?！边@四月的情致在她的心里簡直嫵媚至極。她看透了這情色中的光照，看明了這青春張揚的曼妙，她更看懂了春天過后的蒼涼與沉默。

對于落日黃花，她當然是不會說的。因為一說就破，一破就悲。這破實在破得蹊蹺，仿佛旦夕之間灰飛煙滅。花開時我們悠悠然，一副我不待時的狂放模樣，仿佛我們是天地的老大，掌管著大把的銀元和歲月可任由揮霍。當那些花兒拼了全力赴湯蹈火，把所有的希望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我們卻不屑一顧地說：“放心開吧，待我來慢慢欣賞?！笨墒钱斔鼈兎凵硭楣?，落成一地的紅，一地的白，一地的黃，一地的紫，我們驚呆了。原來生命的旦夕禍福就在這短暫的一念之間。

是否我們太專注自身所得，太專注錙銖必較的蠅頭小利，太注重自身的滿足，而忘記了給予這脆弱的美麗任何的看護和關(guān)照，不料這一日它們就這樣赤裸裸地死在我們的面前。它們不是一點一滴地枯萎，一聲聲地搶天呼地，一點點地泛黃凋謝。以致瞬間，我們像成了被它們舍棄的異鄉(xiāng)客。

這多像我們的青春，當有一天心頭猛然流出一江無以名狀的疼痛時，發(fā)現(xiàn)青春不辭而別。你不知它去了哪兒，你也不知什么時候它就這樣溜了。每次從木棉樹旁邊經(jīng)過，這種疼痛就愈發(fā)深刻起來。

木棉花，我稱它為花中刺客。在它出生時就有一種身死度外的剛烈，一種遺世獨立的孤高，一種粉身碎骨渾不怕的英勇。高高的枝干，全身上下都長著尖尖的刺包，這是它每次孕育化蝶留給歲月的傷痕。而它絲毫不把這種難忍的憂傷傳染給周邊環(huán)境。

今夜，我?guī)е话验L劍與它赴約。

佇立在它的身旁，傾聽她最后的誓言。它輕盈地落了下來，我想用整個懷抱去接，卻一朵也沒能接住。為什么它不讓我托住她，為什么它非要這樣忘命地飛了出去？此刻日歇星掩，遠遠的街燈如路人一閃而過，風不吹了，它怕吹滅這最后的一絲光亮。我在聽，花落的聲音，用我的眼睛在傾聽，用我的心智去親近。

我聽到這滾落躑地的碎響，這是一種令人愉快的天籟之音。那些花手腳伶俐從枝葉里掙脫出來，像一只只蝴蝶，飛了起來，姿態(tài)輕盈，轉(zhuǎn)身華麗果斷，它飛向高處，問候天空；它飛向荒漠，阻擋塵埃；它飛向雪山，消融蕭瑟；它落入大海，魚蝦為伴。我聽到狂濤博擊海岸的怒吼，她說：“別怕，明天太陽就會升起?！蔽铱吹接巫友鐾强盏牡推?，她說：“孩子，你的母親也在這里?！蔽铱吹綗o衣無食的難民在乞求上天的恩賜，她說：“用自己的雙手耕種，貧瘠的土壤也會有生機?！?/p>

她一路輕歌細語：“任何生命都會遠逝。綻放就是美麗?！?/p>

最后她全部萎落下來，投入四月天的懷抱，再也聽不到人間情語。我把它拾起，如拾起一顆被火燒成灰燼的心。

端在手心，呼吸顫栗，反復(fù)凝視百看不厭，這花自有一種驚世駭俗的美，剪下她的雙翼打算來年播植，再把它體內(nèi)的陽光收聚，當遇到風雨飄搖的冬日，就把它放游出來照亮那些白發(fā)覆鬢的路人。

她走了，以優(yōu)美的舞姿，我沿著它的腳步一心一意要去追趕。

“你何必如此跟著我？”它不解地問。

“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愿，悲悲喜嘉何所嘆？”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就這樣一任春水東逝去？龔自珍在《乙亥雜詩》中寫道：“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甭浠ū径嗲椋m生命告罄然死而不已，化作春泥仍要當護花使者。我聽明了這花落的聲音，它告訴我，隨時充滿歡喜應(yīng)對生命的消逝。

這花落之音，氣貫長虹，開啟我萬里胸襟的豪情。我看到比遠方還遠的牧野，我看到飛流直下三千尺的雄奇，我聽到長風浩蕩般的雷鳴，我聞到晴空萬里的清芬。這是一種“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的英雄氣節(jié)，這是一種氣吞萬里如虎的威武不屈，這是一種自我犧牲的舍死取義。

自此，我熱愛著花落的韻律。無論身系何處，皆以溫暖的眼神，歡暢的笑聲問候季節(jié)的改變?；蛟S碾落成泥是它拼盡生命舍下的麗句，唯有香如故就是它離開的注腳，這路也該是它歸家的路。我想終有一天，夜空中的流螢與星月會照著它從容入得冥府，進入下一個季節(jié)輪回。那么它定會守得一枚天光云影與一方風土人物訴說曾經(jīng)那些斷腸的鄉(xiāng)音。

可是我終不知它去向何方，是澎湃的海邊，是廣袤的原野，還是折柳送別的橋畔？那么就讓微風來為它念一首詩。

你是躺在天地的河

假裝死去

我幻想那是

你離家出走的醉意

鮮艷的紅唇

呼吸著連綿的悲泣

莫非你還等著情郎

來收拾殘存的斷臂

春風吹綠萬里

卻叫你不起

只好讓百鳥歸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