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暢想

莊子周圍村山上的草與蒿子冒錐兒了,村供銷社門口的土路兩旁有兩趟老榆,枝干粗墩,春里剛一放葉子,便串了滿枝滿干繁厚的榆錢。小孩子們饞嘴貓似地爬上樹去,連榆樹叉子都折下來,然后像孫猴子扛了一枝沉甸甸的桃,把那榆錢扛在肩上,邊在村路上走,邊從榆叉子上大把小把地捋下榆錢往嘴里塞。
屋后的老楊又抽新枝了。在那樹下,一墩墩的枝條蓬舉著,掛滿了巴掌大翠嫩的葉子。用小刀斬一根楊條,那樹皮竟像老牛的皮,很松,用兩只手攥了一擰,就和里面的干條脫了。把里面的枝干抽出去,那樹皮就成了一只筒兒,然后割成一拃來長的段,在一端削出沒皮的口,便成了一只楊笛。兒時的鄉(xiāng)間,這樣的一只只楊笛在春來的時候,被村莊里大小孩子的口吹了,響起在村路上、野甸上、村山里,重又喧響的溝河畔。盡管那樹皮含在口里異??酀晌覀兙褪且赃@樣的一種方式來感知一株楊的味道,一把土的味道,和一棵草的滋味。細(xì)短的楊笛,其聲薄透稚嫩,似一聲聲的鳥啼;粗長的,其聲渾厚粗樸,有如牛角號。這是最淳樸的鄉(xiāng)音。
那個時候莊子周圍山野里的大眼賊特多,常常發(fā)現(xiàn)它們在倒出的大土堆旁直立著身子警覺地探看。知道它們的老巢了,就好信兒與小伙伴回家用木棒抬一桶水,拎一把锨來。這東西狡猾,每眼窩巢必有兩個洞口,先派一人拿锨把其中的一只洞口給看了,而轉(zhuǎn)從另一洞口往里灌水,眼見著一桶水不斷地往里倒,那水就滿到洞口,咕嘟咕嘟地讓出直冒泡兒。有時一桶水才剛剛用了半下,洞里的那東西就憋不住了,最后跟個落湯雞似地慢吞吞從泥水里爬出來,橫著一個大肚子,束手就擒。
村子的南面有很多的水洼和池塘,在春天的時候,那里就吵得熱鬧,徹夜連天的蛙鼓不絕,其聲震天動地。想這東西個雖小,聲卻洪大,人遠遠地在莊子里就聽見了它的吶喊,如同響在耳側(cè)。毛澤東的《詠蛙詩》寫得好:獨坐池塘如虎踞,綠楊樹下養(yǎng)精神;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做聲。給這小東西添了不少神氣呢。
春來的時候,我總是想到那些深埋在逝去歲月里的春天,想到鄉(xiāng)間。想到土人口中粗獷的土話,想到蕩在村莊和田里厚厚沉沉的牛哞,想到喧囂在村南的那一大片蛙鳴,還有婉轉(zhuǎn)樸拙的楊音,縱橫在鄉(xiāng)間樹頭與屋頂上的風(fēng)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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