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出奇得安穩(wěn)，要雨有雨，要風(fēng)得風(fēng)，各色植物也在四平八穩(wěn)的節(jié)氣里次第展示著不同的風(fēng)姿。先是迎春，羞答答地捧出顆顆粒粒的花骨朵；玉蘭則高貴而霸氣，旁若無人地開出肥肥厚厚的花瓣；連翹毫不掩飾自己的熱情，喊著號子，擁著擠著，開得密不透風(fēng)。山野里的花開更是濃烈，杏花如煙，桃花似霞，梨花勝雪，趕著趟把山坡的顏色換了又換。櫻花的開放把春天的喧鬧推到極致，大朵大朵的花飽飽的、累累的，墜彎了枝椏，蝴蝶飛走了，蜜蜂飛來了，賞花的人們毫不吝惜自己贊美的詞匯，用手中的相機和畫筆努力挽留著春天的色彩。不知不覺間，谷雨節(jié)氣到了，一場透徹的春雨把楊樹的葉子洗得綠綠的、亮亮的，也把各色春花萎?dāng)×说幕ò?、花蕊、花萼，連同花的香氣一并淋落進松軟的泥土里。春天似乎要落幕了。

我好一陣落寞，好像眼睜睜看著熱鬧的婚禮過去了，只能瞅著地上散落著的鞭炮的殘骸。

可是，春天還沒過去呀，這晚春里再有花兒開一開，該多好呀。

正當(dāng)我準(zhǔn)備把春天打包要收進記憶的時候，不經(jīng)意間，一抬頭，忽然看到村村落落的房前屋后和渠堤河岸上，開滿了一樹樹的梧桐花，那不經(jīng)意間的收獲，馬上讓我落寞的心境狂喜起來。正像一位常年偏愛著精明乖巧小兒女的婦人，在這些孩子長大成人、各奔東西之后，被冷落的樸實憨厚的長子端來熱騰騰的米粥，喊了一聲親娘——這狂喜里夾雜了淡淡的愧疚。

梧桐花開得好盛啊，不論是粗壯的老枝，還是柔弱的新椏，盡頭都挑著一簇簇的淡紫的花，層層疊疊的花串成了花串，壘成了花柱子，結(jié)成了花繡球，花串、花柱子、花繡球又各不相讓，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擠著挨著，占據(jù)了梧桐樹冠的所有空間。梧桐花開得好豪氣啊，不像羞答答的迎春，也不像冷傲的玉蘭，梧桐用粗粗壯壯的樹干，高高舉起一樹冠的淡紫色小喇叭。那數(shù)不清的小喇叭喲，分明在嗚哇作響，又不成調(diào)子，像坡野里成群的娃子可著勁吹響的柳笛。是柳笛聲響嗎？不，那是在明凈的天空下流淌著的最壯美的生命歡歌。若有幾棵梧桐樹挨著，那醉人的紫色就會連成一片，遠遠望去，就像漂浮著的淡紫的煙霧。有風(fēng)吹過來，那淡紫的煙霧就活動了，蕩漾了，樹下的孩子便閉了眼睛，張著鼻翼，貪婪地一次次做著深呼吸，好像要把梧桐花那甜絲絲的香氣一氣吸個飽。

我比那孩子還要貪婪，眼看著這一樹芳華，又顧慮起來，這如此奔放熱烈的花能開多久啊？春天沒留住迎春花，沒留住桃花，絢爛的櫻花一周就凋敗了，這梧桐花想必也不會長久的。梧桐似乎解透了我的心思，開了一天又一天。又一場南風(fēng)刮來，又一陣春雨飄落，地里的麥子猛竄著個兒，當(dāng)野櫻桃挑出紅瑪瑙一樣的果實時，她還是那么執(zhí)著地，不濃不淡地，開著。太陽一天天熱起來，不論是灌木還是喬木，都把大大小小的綠葉長出來，爭著搶著親吻陽光，只有梧桐，優(yōu)哉游哉，除了開花還是開花，已至谷雨節(jié)末，實在受不了周圍樹木的鼓噪了，才在似錦繁花里探出一點點綠來，把那份雍容、自信、灑脫，一直揮灑到春盡夏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北方的梧桐樹一如江南的芭蕉，附著著憂郁的情懷。且看“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幾多無奈；“梧桐半死清霜后，頭白鴛鴦失伴飛”幾度悲涼，“無奈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愁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幾多愁苦。這無奈、悲涼與愁苦怎么就粘在熱情奔放的梧桐樹上了呢？反復(fù)品讀，忽然頓悟，是“春花漸欲迷人眼”了，是“暖風(fēng)熏得游人醉”了，是“杏花村”的酒把古代的文人騷客灌醉了，這一醉就從春天醉到了秋天，他們把梧桐的花季錯過了。

我也醉了，為仍在開著的梧桐花，為梧桐花低調(diào)而奢華，熱情又持久的風(fēng)情。

文------李天翼 2012--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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