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天空

在我的心里,始終儲藏著一個時代。
我的意念中,那時代的山很青,水很清,而我便在那青山清水間與泥土色的莊子里撒開步子跑,兩耳生風(fēng),只有幾歲,一個懵懵懂懂的年紀。我感到頭頂?shù)奶炷敲此{,云那么白,迎面吹來鄉(xiāng)野上輕輕柔柔的風(fēng)。
那時的莊子,遠沒有如今大,村東那兒根本沒有房舍,是一大塊東西壟的農(nóng)田。夏天,那田里種植了一大片油菜,油菜花開,黃澄澄的,猶如一塊黃帕子。菜田的香氣則一陣陣地隨季風(fēng)撲到村里來,涌進農(nóng)舍。
我家有一頭小花豬,在一天里走失了。父親和母親找遍了整個村莊,嘎啦啦地滿哪叫,也沒見它的影子。后來,在天黑下來的時候,猛地就想到了村東那大塊的油菜田,全家人都在那地頭上徘徊著喚它。過了許久,隱隱有了回應(yīng)。那頭小花豬用鼻子輕聲哼著,不緊不慢地從油菜田的深處逛蕩出來,橫橫著一個大肚子。
當時家里有一條大黃狗,大頭大腦的,皮毛油光發(fā)亮,尾巴又粗又大,像只狐貍。它和我挺親近,總是伸著舌頭,對著我搖頭擺尾,給我送笑臉,那尾巴就把風(fēng)掃到我的臉上來。
還有印象,母親盤腿坐在土炕上,把我攬在懷里,敞著懷兒喂奶吃,我的臉就朝著西邊,太陽落下的那個方向。也還記得,我舒服地躺在吊于房梁的搖籃里,被母親和幾個姐姐用手擁著蕩起來,或是幾個姐姐把我撂在毯子里,一人牽著一角悠晃我,從而那整個屋子就都在我的眼里動。我的三姐則更是有耐心在我的腦袋上扎了一頭二三十個小辮兒,令村人驚嘆。姐姐們又都愿意矮下身來,躬在炕上,給我當馬騎。家里的案子上,有一只碗口大天藍色殼的馬蹄表,在那個年月里,就日夜嗒嗒有力地走著。它的響動總是時不時地就牽引了我的目光。(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在能走,能跑之后,我便隨姐姐們野出去。到鄰家的屋后楊樹下,拴條繩子,蕩秋千,常常一蕩就是半日。直到吃飯了,被母親硬叫回去,吃苞米面大餅子,喝小米粥。夏季,又與姐姐們提了鐮刀,到村路上割青蒿回來,在東房山用葵花稈搭個棚子,上面苫上蒿子,地上鋪上麻袋。然后,姐幾個,擠擠挨挨地并排兒躺在那里消夏,蒿子的苦味現(xiàn)在還縈在腦際。
我們也走出莊子去,到西河去撈魚,到田里去撿莊稼茬子。我們跨過村前的小溪,從暑天茂盛又高過人頭的莊稼地里,沿著一條踩踏出的硬生小道,穿橫壟地,爬到修著梯田的南山上去,提著籃子,挖苣荬菜。從南山上,我新奇地眺望到從未見過的村子的全貌?;貋淼臅r候,累了,進村便再走不動,姐兩個就仰躺在村前,當時一戶楊姓人家東房山的土棱上歇著??粗^上的天兀自藍著,那天上的云兀自飄著。
春天或夏天,姐姐們把窗子打開,里里外外地打掃屋子,擦玻璃,也弄盆清水在院子里洗頭。家里的那臺木匣子收音機正放著朱逢博和呂念祖的歌,我記得有一首,叫《心中的種子》,名字還記得,可旋律在腦子里卻一點也沒有了。
我零打碎敲地回顧了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與我的姐姐們在一起的一些個事情。因為它們盤繞在我的腦子里,這么多年了,也不曾忘。而且,那些往事像酒,儲藏在我記憶里的深處,依然還在不停地醞釀著,且越久就越加香濃。
現(xiàn)在,我還時不時地想起我家在村東頭的那座老宅,因為那里塵封著我的記憶,裝著我的童年。也想起那頭無辜的小花豬,那條油皮的大黃狗和村東那塊黃澄澄的油菜田??扇缃?,它們都在哪?。课以僬也灰娝鼈兊嫩欅E了。
歲月太久遠了,一切似乎都變得不再真實,就像風(fēng)中的一縷花香,隨風(fēng)聚散,若有若無著。那日子也恍若前生。它太像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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