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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稼人

2014-04-10 20:01 作者:張桑麻  | 14條評論 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一)

村子后趟街緊西頭的一家姓田,男人叫田豐。人長得胖,長得大,是全村最重的人,苦掉膘之后稱了尚且180斤。他以胖為自豪。

此人有土地命,善種莊稼,擺弄小園,他家的園子大得頂人家一塊一等口糧田。

田豐的媳婦是他家前院的姑娘,姓趙,叫大華。兩口子干活能吃苦,田豐又善種,里苗抓得好,所以每年里的莊稼長勢及收成,在村子里都數(shù)一數(shù)二,大家伙有目共睹。

田豐腦子好使。把家里的三塊口糧田都和村里的屯鄰做了調(diào)換,認(rèn)可多給人家個畝八的,也把離家偏遠(yuǎn)的地塊換成了家門口的近地。他懂得“丑妻近地家中寶”的道理。

因為地離村子近,所以經(jīng)常地見他們兩口子起早貪黑地在田里或園子里忙。別人家在忙,他們在忙,別人家呆著了,他們?nèi)匀辉诿Α?粗喔梢粫啻粢粫?,不?dāng)回事,秋了的糧食立見分曉。(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起初,我家有一塊地和他家挨著??傄娝麄儍煽谧釉诘乩?,一邊并肩干著活,一邊有說有笑,好象活一點(diǎn)都不累,挺輕松的樣子。其實,他們的嘴說歸說,手上的功夫一點(diǎn)也不慢。他們干,你也干,不知不覺,就被他們拋在了后面。而你已經(jīng)腰酸背痛,大汗淋漓了。

他們兩口子是那樣,一邊干活,一邊嘮嗑。嘮著嘮著,高興了,田豐就一把將媳婦攬在懷里,抱了起來??捎袝r,說不好怎的,這兩口子嘮著嘮著,竟打了起來,不知道是因為什么事,話不投機(jī)。

田豐侍弄地仔細(xì),犁下得深。幾個回合下來,那馬吃不消了,所以就撂了挑子。田豐急了,操起耍桿子照著那馬就是一家伙,正打到耳臺子上。馬當(dāng)時就被打暈過去了,扁沓沓地在那田里躺著,過了個把鐘頭才醒過來。從那以后,這馬見了田豐就跟見了閻王爺,四條腿直打別,抖得像篩糠。再駕上犁,耳朵就背著,頭拱著地,耕牛似地用力。

田家的園子大,在村里出名。這么大的園子,換成別人,別說是侍弄,就是那一圈子的園墻,要壘起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石頭有,在山上。田家的屋后有座山,山不小,渾圓狀,像倒扣著一只鍋。田豐楞是在原本光禿禿的半山腰上開出了一個老大的石頭坑子,像個山洞,倒出的土堆,大如幾座土屋。山太陡,石頭運(yùn)不下來,他又生生地在山腰橫著掘出了一條寬達(dá)兩米的山道,引向緩處。其工程量之大,令人乍舌。不由得就想起了古時的愚公。

這么大的園子里,他不種茄子,豆角,而是滿園的大白菜和蘿卜。秋了,用車?yán)?,和媳婦前后屯地去賣。這兩年,他那園里又種了滿滿的一園谷子。園中打了井,水量充足,那谷子都長到齊腰深。如今大田里的谷子種得少了,幾近絕跡。想那田豐,又會賣個好價錢。

田家的園子里還扣了老大的一個大棚,棚子的后墻都用草泥夯筑,防寒且牢固。每年春起,棚子里就生起了火爐,扣上了各種蔬菜秧子,供賣全村及鄰村各家。

村前有條溪,在田家的西面拐了個彎,又西去。溪畔有些荒地兒,別人不以為然,田豐卻看在了眼里,和媳婦沿溪兩岸栽了千百來棵楊苗。溪畔水分足,那樹苗就有如神助。如今,已碗口粗了。不用說,這是一座綠色銀行。幾年以后,田豐就又盆滿缽滿了。

去年回老家,還見到田豐。人還是那么富態(tài),皮膚黝黑著,總是笑容可掬。逢面見了我,先不說話,虎里虎氣地要用身子橫我的路。我緊忙躲了,且說,“這大體格子。”他就得意了,哈哈大笑。并一把握了我的手,家里外頭地一通噓寒問暖。手掌又大又厚,糙得像銼。

這就是我們村那個新時代的莊稼把勢了,有土地命,人如其名,叫田豐。

一個人,在鄉(xiāng)下,能活得像田豐那樣快樂和富足,是一幸事。

(二)

我在鄉(xiāng)下種田和張疙瘩球子插了一年的伙,他家養(yǎng)了兩個未成的女兒和一匹棗紅的高頭大騍馬,我出一匹兔毛青的白兒馬。

他姓張,疙瘩球子是他的外號,他的外號還有。

他有一哥,與他東西院。哥倆都是泥土平房,石頭院套,院落規(guī)整,那土墻抹得油光,是不是過日子人,已經(jīng)明在面上了??墒沁@哥倆都結(jié)巴,一說話,那嘴就不夠用,嘴唇都攢起來老高,腮幫子鼓得像喇叭匠,眼睛猴一樣眨巴著,就是難蹦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因此,村人特送這哥倆一綽號,大科長與小科長。我就和那小科長在一起種了一年的地。

我發(fā)現(xiàn)他心很細(xì),種地更細(xì),在崇尚粗野的鄉(xiāng)間,他顯得像個娘們。不過,這種地不亞于繡花,看似簡單,里面的門道多了,看著種子落地,種深一指,種淺一指,那種子哪怕一天入土,長出的莊稼卻相差著半月節(jié)氣。在農(nóng)人的心里,那成片成塊的地,都是布料,他們得在上面織出一行行綠色的秧苗來。看花容易繡花難。

我和他出過一次門,趕了生蛋子的馬駒子駕了轅,到北面十幾里的莊子去。他對馭馬有一套,一個從沒上過套的生貨,居然讓他擺布得伏帖,那馬的一對耳朵都支棱起來。他說,就要它那個勁頭,讓它精神兒的。

石頭,那石頭不是花石,不是昌化石,看不出啥名堂,就是當(dāng)?shù)靥镩g地頭普普通通的石板子,石片子或臥牛石。別的農(nóng)人在田里地邊發(fā)現(xiàn)了石頭,都是避之惟恐不及,生怕那石頭絆了腳,擋了鋤,或壓了苗,早拎了,搬了,把圓滾滾的它們撂到了地的荒格子里,或像扯面餅,“日”地一聲把那片子撇到山凹里去。

小科長見到石頭卻呲牙樂了,像撿了狗頭金,把那石頭捧到車上,拉回莊里。喜歡地說,這塊石頭托莊稼茬子正好呢,那張石板鋪炕最合適了。到了他家的大門口,他把石頭卸了,丟在石墻根。我驚訝了,那里早成了一個富有的石頭堆,黃面紅面的石頭五花八門。這些石頭都是他平時下田從田間拉回來的,足夠一個石匠扣上一個禮拜的石頭坑子。他家的豬圈里,都鋪著一水的石板地。

夏里掛鋤時候,去他家里,女兒在慵懶地睡午覺,他卻沒見人影。一打聽,他一個人進(jìn)了南山空無一人的莊稼地了。伏里的莊稼咕咚咕咚的,茂盛和拔高地瘋長著。他去田里把莊稼空子里細(xì)脖連天正要打籽結(jié)實的水稗草連根子都拔下來,做秋前最后一次清理,為的來年鬧個地板兒干凈。

這時節(jié),高粱正結(jié)包,一株的高粱稞從根里都衍生出四五株苗子,他執(zhí)了磨利的爐鉤子把坐生出的旁叉子全部除掉,只留一桿主稞,讓所有的養(yǎng)分全都拱到主稞上面來。秋了,那高粱就長得異常敦實,火把似的大穗子都像松鼠的尾巴,高粱粒子上得噔噔地實,人家的高粱一袋160斤,他家的就滿可180,甚至是200斤。

田里的葵花正開放,都高過人頭,他鉆進(jìn)地里,把葵花秧上九頭般生出的丫子都折下去,只留一輪太陽似的主盤,那主盤的花就開得格外燦爛。結(jié)實的時候,滿地的葵盤個個都賽家里的臉盆,那葵稈粗類胳膊。不用說,無論是帶著花紋的三道門兒,還是一抹黑的老鴰嘴兒,都是粒大飽滿,分量驚人。

在農(nóng)閑的時候,不隨一班農(nóng)人散了懷在莊子里泡著閑嘣坑兒,而一個人跑到山上的田里去侍弄莊稼,薅大草的人,恐除了他,沒兩人。這也是一個在田里鄉(xiāng)間得了真趣的人。

(三)

曾在田間的路上碰到于八。當(dāng)時我正要到田里去,而他恰從田里回來,躬著腰身,苦天乏地地走著,穿過秧苗還不很高的田野,背上背著老粗的一捆枯楊枝。

在鄉(xiāng)間,在村莊的周圍,有很多的楊林子,遇路沿路,遇山上山,遇田繞田,形成了很多網(wǎng)格狀的林子帶,那是防風(fēng)林。于八在別的農(nóng)人于莊子里閑著的時候,常常手里拎了一條繩子出村子來,到林子里打轉(zhuǎn)轉(zhuǎn)。從而在鄉(xiāng)間,就有了一方小小的柴垛,時常隔山片野地穿過莊子外的田塊兒,回莊子里去。

那方柴垛不在別處,在老漢于八的后脊梁背上,是牛腰粗的一老大捆的楊樹叉子楊樹枝。這捆柴不是橫著,而是豎茬茬地亙在他的背上,比人的身子都長了,柴的上方頭就攀過他的頭頂,罩住了于八滄桑而又汗水淋漓的一副臉面。迎面走過來,于八似乎沒有頭了,他完全憑著感覺和平時對鄉(xiāng)間的回憶定位著自己,朝莊子里走。

我家的大黑,就沒看清楚于八究竟是個什么東西,它只從它渾濁的狗眼里看到了一個從未見過的怪物,正從田里穿過。這狗東西驚了,轉(zhuǎn)身就撇了我朝莊子里跑,一邊跑一邊狂吠不止,還一邊回頭回腦地朝著那豎著移動的柴垛瞅。無論我在一條土路上站定了身子,怎么樣地呼喚它,都沒用了,大黑已先于八,一溜煙兒地跑回莊子里去了。我沒回莊子,我扭頭依然去了田里。忘了那是具體的一個什么月份,天晴朗,太陽還沒落,但已有一個白白的月亮在天上了。

于八家就住在村子的后趟街,你若去他家,其實很好找,跟著地上他踩下的一行深深的腳印就去了。在那行腳印里,你會發(fā)現(xiàn)偶爾的會有一根尺來長干枯的楊枝,它們在于八穿過村子時從他的柴捆上溜下來,掉在腳窩里。那行腳印有時會在村路兩旁誰家的石墻邊上折一下,那是于八太累了,而背靠了石墻歇一下,喘一會兒。后來那行腳印又返到路中,順著那行腳印和三五根柴禾棍,你就尾隨到了于八的家。

三間草屋,泥土墻,石頭院套,楊木柴門。這種格局形貌的院子在鄉(xiāng)間很平常,可面對著于八的家,還是讓我感嘆不已。我還站在擋著柴門的大門口,就發(fā)現(xiàn)這院子雖淳樸,但是太規(guī)整和干凈,這在風(fēng)土連天的鄉(xiāng)間有些出格了。

院落的石墻砌得規(guī)矩,從頭到尾不見一個豁口,經(jīng)年的泥土墻頭還宛然如初,一年的風(fēng)雨也不能留下任何痕跡。院脖不短,但你穿著鄉(xiāng)里的布鞋走進(jìn)院落,竟不會感到咯腳,因為院子中的土地面硬生生的,連一根草棍兒,一粒石子都沒有。而這里,絕對是個破了土皮就是石頭的地方。

房是老房子了,屋頂上的草已相當(dāng)老舊,其上生了一層細(xì)密的青苔和紫衣,房墻是涂抹得異常的光潔的,儼如新宅。進(jìn)得屋,你就驚嘆于屋內(nèi)的一塵不染,想這全是于八老婆的功勞,屋內(nèi)的家當(dāng)雖是舊物,但干凈照人,坐在這樣的一戶人家和主人拉家常,你感覺屋內(nèi)的空氣都較別家清新了幾縷。只是一般人不大敢到他家里來,客人坐在炕邊上,女主人會出于習(xí)慣,不時地用炕邊的一個抹布來擦拭炕的席子面,圍著客人的身前身后。她沒下逐客令,可她擦著擦著,就把個來人給擦跑了。他們也搞不懂,客人怎么說走就走了,其實收拾屋子,完全是出于他們的心性和習(xí)慣使然。

在于八家的屋后,和房前一樣,也有一園,但他卻不種菜,而是稀了吧噔地栽了有那么十幾棵楊樹,都有摟多粗了。令我不可思議的是,這樣的一方園子,竟被主人收拾得那叫一個干凈,樹下的土地都像院子里的地面一樣的硬板,樹根下的樹葉子和風(fēng)抄來的柴禾都被清掃了一空,和院落里一樣的利整。于八說,這園子和院子一樣,都是每天必掃的。他們老兩口每天早起都會到屋后散步。夏里的午后,他們會來屋后的楊蔭下納涼,在那里,他們的眼光掠過石墻,會眺到莊子后大片青青的田野。他的老婆也說,看著家干干凈凈,心里舒坦,現(xiàn)在拾掇這個家是她和老伴兒的最大樂趣。

于八家我去過幾次。每次去過,看到他們那個樣子后回來,我都不免更加地?zé)釔哿?a target="_blank">生活,熱愛了鄉(xiāng)間。

(四)

王三是一個閑不住的人,在農(nóng)事的閑隙里他最喜捕魚摸蝦,鄰村的連襟故而糗他:臭魚爛蝦王老三。

曾從屯鄰那里聽到過一些關(guān)于王三的風(fēng)言,說他早先是極其能干的,是莊稼院里的一把好手,日子過得有聲色。又說在他前面有并排兒的兩個哥,都娶上媳婦,結(jié)果輪到王三,家資殆盡,年歲又不饒人,遂硬著頭皮娶了一位瘋婆娘,人長得是極水靈白凈的,就是腦子里面缺一根弦。本來想不圖雞好,圖蛋好,可哪曾想瘋女人給王三生了一雙女兒,竟一個隨,一個隨媽。

王三本就和瘋女人操碎了心,從此又添了一個傻女兒,他日憂愁,耳朵也早被村里的閑言碎語磨起了老繭。王三本是個極要強(qiáng)的人,可自尊心早在累積的歲月里被打磨掉了棱角,一股原本火炭一樣的心氣兒都慢慢過散了,從此他再無心事大肆料理田里的莊稼活,勤勞致富,只求當(dāng)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放浪形骸,敷衍度日,一把子好手從而荒了,幾乎成了一個游手好閑的二桿子,平時卻最喜縱情于山水,撫弄魚蝦。

在小村,臨近村口,有一條河,水草豐美,叫西河。王三家恰在甸邊住,近水樓臺,他時不時地就掂了張網(wǎng)一個人樂顛顛地奔了河去。時間不久,只消個把鐘頭,人回來了,臂彎擎著水淋淋的一張網(wǎng)和二三斤的小雜魚兒。

王三有些個文化,沒事愿意抓本書看,可也不亂看,他有自己的喜興,最喜看《周易》和《奇門遁甲》之類的閑書。不想,日久竟有造詣,精通了風(fēng)水。僅憑這一條,王三在村里就得了村民的老大看重,誰家有個紅白事,他都是個首要邀請的上賓,紅事沒他掐算不定日子,白事沒他到場棺材不知往哪里埋。別看是個農(nóng)活上的二桿子,一言一行在村里竟都舉足輕重,若換做是別人,沒了這點(diǎn)道行,光是田里的荒蕪,恐早被一村人的唾沫給淹死??梢坏搅?a target="_blank">夏天,村人有事滿莊里亂竄著找他,十回竟有八回找不到,然后就有人提議,去河邊看看。找他的人,遂頂了毒日頭,擺出村子,深草沒稞地穿過一塊荒甸去到了西河邊,他一準(zhǔn)在那,人就蹴在河沿兒上,面堂曬得黑黑的,像塊黑土坷拉,嘴里叼著棵旱煙,正瞇眼兒喜滋滋地盯著河面。旁邊草地上的小水桶里,已有一團(tuán)的泥鰍和白漂子在翻著水花。

俗話說,書癡者文必工,藝癡者技必良。王三的這一捕魚摸蝦的本事可謂爐火純青,在村里無人能及。村人提起這都嘖嘖贊嘆,豎大拇哥。都說,他太了解西河了,那河簡直像是成了他家的,他熟悉這河的每一個彎轉(zhuǎn),每一處深水和淺灘。別的村民心血來潮,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去了河里打魚,往往收獲可憐,所得的魚蝦還不夠炸一頓魚醬,可王三卻不慌不忙,想吃魚了,就一個人偷偷地只身奔了河段上的幾個魚窩子,每次他都大有斬獲。別人盯梢兒,給他上好煙,求他告訴秘密,他都密而不宣,只笑說天機(jī)不可泄露。跟自家人,他在每次酒足飯飽,微熏之后才洋洋自得地說,在河的哪個彎上有個窩子,專出泥鰍,又在河的哪個草墩處,為一蛤蟆洞,專出紅肚皮的蛤蟆??蛇@話哪說哪了,只在家里起風(fēng)聲,外面壓根兒聽不到。

面對著王三的這一套子絕活兒,村民們都說,在打魚摸蝦和看風(fēng)水這一點(diǎn)上,他像個老中醫(yī)了,他這輩子是號準(zhǔn)了這西河和小六閭村的兩條經(jīng)脈。

(五)

李大虎的本名其實叫李文才,只因為這外號太過響亮,所以在村子里本名竟很少被人提及。

顧名思義,從“李大虎”這個外號,明智人便可對這個人的形貌和秉性猜出幾分的大概。首先是這個人身材的彪悍,他的大頭大耳,大手大腳,他的虎背熊腰。走起路來的風(fēng)風(fēng)火火,大步流星。他的臉膛有些黑,黑里透紅,像塊豬肝。

他真是莊稼院里的一把好手,提起他的一手活計,莊子里沒有不咂嘴兒贊嘆的。緣于他身形的碩大,有勇力。他是個急性子的人,一侍弄上田里的莊稼活,就起早貪黑,不要性命。所以每年里在莊子上他家的莊稼總是最先侍弄完成。他對活計的要求極其嚴(yán)格,放莊稼鋪子一定要放齊整,沿壟鋪排成一趟線,捆谷子必須要捆出大膝蓋出來,割高粱一定要投懷上抱。你干差樣了,也不告訴你,恐怕你的屁股上就要狠捱一鐮刀頭。因為這,他家的大軍和臣子不知在田里哭了多少回鼻子。老子在田里手把手地教,干不好,你就重來,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絕不姑息。這倆孩子從而恨透了他??善婀值氖?,等這倆孩子成家立業(yè)頂門過日子之后,與村鄰談起莊稼活,竟沒有一人不滿臉喜色地感念他父親當(dāng)初的嚴(yán)苛的。嚴(yán)師出高徒,他們的手法在莊子里獨(dú)占熬頭,讓人望塵莫及。

大虎生來愛馬,愛得叫人欽羨。他像伯樂,似乎天生,竟最識好馬,尋常的小馬駒是入不得他的眼的。他最喜身材修偉的高頭大馬,一早一晚添草加料,飲水,精心侍侯,對馬的關(guān)愛幾乎勝過待他的兒子。這馬在他的手里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分,竟被料養(yǎng)得膀肥尻圓,背上都胖出了一溜兒淺溝兒。

馬和人搭伴做活計,年年月月,其實也是緣分。俗話講,啥人玩啥鳥,大虎手里的那兩匹高頭大馬別人就擺弄不了,膽弱的村民見了那馬的龍性剛烈都打怵。啞巴牲口也欺人,你駕馭不了它,它就反過來轄制你,你想在田里柳順條揚(yáng)地做工,它們才不給你好好玩活呢。在地里跟你較起勁來,能豁你幾壟的苗子。

這樣性子的烈馬沒想在大虎的手里就合拍,馬勇猛就勇猛了,人卻更勇猛,慢抽筋兒的牲口他才懶得使,看牲口慢騰騰地挪步子,他會急得直蹦。常見他駕著他家雙套的高頭大馬車在村里風(fēng)一般地跑過。別的村民見了,都迅速地靠到路邊石墻上去,遠(yuǎn)遠(yuǎn)地讓開。

我家在村里搬過一次家,從村東的老房子搬去了村西。一處打過一眼井,先后總共兩眼。那年頭沒機(jī)器,全憑人工鎬刨鍬挖。這兩眼井全都得了李大虎的力。他和我父母的關(guān)系極恰??吹剿谠鹤永镏甘謩澞_地張羅著干活的工序,把人分成幾組,輪番開挖,下坑,拉土,儼然像個領(lǐng)導(dǎo)了,我就心生佩服。如果有一個人想偷懶?;?,被他看見,他必把豬肝臉一沉,丟一句,你是不是來干活的?那人迅速被噎住,臉必是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兒,可又不好發(fā)作,沒啥說的,于是,下坑。

大虎可不會閑著,他得身先士卒,干的那把活計,灑的那些汗水足以讓干活的人啞口,乖乖地服從他的安排。在他的帶領(lǐng)下,一眼十幾米深的井從在院子里選點(diǎn),開挖,到坑底泛出活水,再往下墩管,填土,到吃上井水,一天齊活。等晚上坐在火炕上喝酒的時候,已是大功告成了,群情振奮,眾人皆面有喜色。

大虎愛喝酒,可那愛里也像他干活,同樣透著股猛勁兒,他平平常常就能喝下小一斤的白酒。也無須有菜,空口就能喝。而且是大口的豪飲,一口即可一杯下肚。別人用盅,他已開始用杯子,等別人開始用杯子,他就已開始端著碗喝了。你端著小盅細(xì)斟慢飲,被他見了會用白眼翻你,說滴眼藥哩。有一晚睡到半夜,犯了酒癮,他黑里摸過柜子蓋上的瓶子就猛喝了一口,可一下肚卻覺得不對味兒了,是汽油。嗓子和胃燒得一趟火辣。

大虎是愛酒的,就連死也死在酒上。在一個月黑頭的夜里,喝得醉馬天堂的他一頭扎下去,摔死在一口幾米深的敞棚窖里。頭下枕著一頭誰家凍僵的死豬。死得也壯烈,帶著他的虎勁。

他叫李大虎。

(六)

初次見董三是在小六閭村東的綠豆田里,那是黑龍江的八月,田里的大莊稼還沒好,綠豆卻早早地黃秧成熟了。田不是董三的,而是他的女兒連鳳的,連鳳兩口子正在田壟上齊頭并進(jìn)呢,董三卻一馬當(dāng)先遙遙地趕到前面去了。

看董三干活是一種享受,他太過輕松,鋤地都不帶哈腰的,他是直著腰板拿鋤,而不像別人下了大腰,吃了大苦,那勞作的姿勢看著都累。田里的活也著實是累,不輕快,沒有個把年的功底,鋤上半日,你的膀子就會酸痛,即使睡到夜里也會把你疼醒。董三卻是土星下界,深深諳熟了種田侍弄之道。同樣的田間勞作,別人頂著炎炎烈日在條長壟上如受大刑,而那董三卻手腳輕快。他從來不甘于鶴立雞群,早一口氣把大伙兒甩在了壟上,而是一個人徑直奔到了地壟的前面去,就只見他一面不慌不忙地動著手頭兒,一面口里還叼著棵旱煙,在一大片莊稼的海里,人如風(fēng)行水上,在個田里做單刀赴會狀,在別人還于壟當(dāng)腰烤毒日頭的時候,他早一鼓作氣鉆出莊稼地,一個人孤吊地坐到地頭的老楊樹下涼快了,那真是盡享了英雄寂寞

他在地壟頭吹著鄉(xiāng)野的風(fēng),再鄭重其事悠閑地吸一棵葉子煙,后面的人遠(yuǎn)遠(yuǎn)地還伏在壟上,且沒到頭呢,他就又立起身,又一次沖進(jìn)了田里。他這一落可不是落別人個一星半點(diǎn),若落個一星半點(diǎn)他就也不會在村里賺得了那么大的名頭,被鄉(xiāng)村父老視為鄉(xiāng)村名流,被人們于人前每每提及,人送外號董快手,可能你一壟到頭,他就已經(jīng)在那田里殺了個三進(jìn)三出。

這樣快手法的一個人,平時走路也蠻快,足底生風(fēng),你在院里站著,就時常見他從你家的門前輕步而過,見了你,四目一對,人微微一笑,撇下一句問候的話語,似一陣春風(fēng)拂過,特親和。他很少像有的村民那樣沒事喜歡大嬸聊天跟你扯上一天半晌的閑話,他很忙,他是一個閑不住的人,一年到頭總忙碌著莊稼院里院外的活計,看著哪里不順眼,就弄一弄,整飭一下,一個尋常模樣的農(nóng)家就是這樣在他的精心修補(bǔ)里一點(diǎn)點(diǎn)地變得精致起來,房屋新嶄,院套周正,行道上砂石鋪路,寸草不生。

董三家的院后是一條寬闊平展的土路,東西向沿坡下去。這是村里的主路,這條路行至董家東面便拐角北去,一條長街貫穿村落。董家正處于這條路拐脖偏下一點(diǎn)的地方。他家是院后留門,這種格局其實很巧妙,猶如面著一個人的背影,總讓人對這戶宅院生出無限遐想。

董家有兩方園子,在夏里都種滿了蔬菜。打他家院后的路上一走一過就不禁被他家屋后的園子吸引。園內(nèi)的菜其品樣之豐盛長相之茁壯是自不必說的,就說這方園子給人的一種視覺沖擊那都真不是蓋的。在蔬菜地的邊上主人栽種了一趟子的姜絲臘,開得正繁密,花朵占了葉子的上風(fēng),滿壟燦爛,朵朵紫色雞蛋大的花團(tuán)擠擠挨挨地攢舉起來,成了一道艷麗的花墻,擋護(hù)著那些繁茂青翠的蔬菜稞子。在花壟與行道間并無高墻,而是用磚搭砌了兩掌高隨壟的一溜隔斷作為邊界。一觸眼,就感到滿園的生命都在蓬勃地向外伸展,掩不住那恣然涌動的綠意。

董家種了倭瓜,它已經(jīng)翻石墻出來了。有一條瓜秧搭在墻頭上,沒下墻,卻沿著墻頭一路爬下去,十幾米長的墻頭一條蔓子伸長過去,幾乎爬盡。蔓子上的大葉都撐舉起來,有了障子的效果,阻擋了想跳墻入園淘氣的小雞。這埯倭瓜里另有一株瓜攀上墻頭之后卻高了眼界,把身子豎起來,上了黑漆的大鐵門,纏身在高高的門框上,龍一樣長過身去,形成了一口綠油油的門洞,從而那大門便立馬詩意了。說不定哪時,你在董家的大門口站著,與主人閑敘著家常,話語的空當(dāng)猛一抬頭,就會驚奇發(fā)現(xiàn)在頭頂綻開了幾朵黃碩的花,并會吊幾只拳大碗大的瓜下來,引得來客和過路的村人不住聲地贊嘆。

這樣的一戶人家是相當(dāng)有魅力的,你會不由自主地穿過碧綠的門洞款步走進(jìn)院落里去,盡享一份清幽。當(dāng)你站在董家屋后行道上的時候,你會瞬間被各種清新和芳香裹挾,屋后那方菜園里的蔬菜和花草的味道全撲過來,沾染你個滿襟滿袖。你看,這是多好的一個農(nóng)家。

(七)

在村西頭住時,我與李占林前后院,他家在后山根下,推開院墻角的一扇楊木柴門,人就出院上了后山。后山很高,高過村子里的所有屋頂,人站在滾圓沒有棱角的山巔上就把整個村莊盡收眼底。很感慨,身為一介村人,可以登到高處,更見一座村山,怏怏大村都成胸中風(fēng)景。那一刻,是頗敢覬覦探手牽云的。云在頭頂,緩緩移到莊子的上空去,輕得像片羽毛。

占林經(jīng)常從角門出去,提了把銹蝕的鐮到屋后的山坡上給豬割掐草。他家的土屋后身沒種園子,整塊土地在那荒著,連石頭的院套也沒有。在這塊荒地的正中,長著一棵老榆,異常粗壯,要兩人合抱才能把蒼老的樹身給環(huán)住。樹是占林的父親二羊倌兒年輕時栽的,可現(xiàn)在羊倌兒早已經(jīng)看山去了,就只留下了占林和他年邁小腳的寡婦娘。

這娘倆的日子清苦,從老羊倌兒走的時候,他們的好日子就過到頭了。這一切不怨別的,都是占林身體的軟弱造成的。他生來就有病,也說不出是個什么病,縱使訪遍鄉(xiāng)村名醫(yī)也白搭,看不透。他似乎生來就是一副糟糕的身板,出不得力,做不得農(nóng)活。他多年來掛在嘴邊上的唯一一次出工勞動就是挑副扁擔(dān)魚目混珠跟著生產(chǎn)小隊里的社員去村子的南山修梯田了,這可謂是他一生里的榮耀。

有幾年,村子里有人養(yǎng)鵝,秋里賣了不小一筆錢,占林娘倆也跟著眼熱起來,就也抓了二三十個鵝雛養(yǎng)著。娘倆喂養(yǎng)得挺精心,當(dāng)孩子侍弄,靠著這鵝給全家出菜兒呢。可占林家徒四壁,娘倆素來敷衍度日,家資從不曾超兩斗米,人還將供嘴呢,哪有一粒糧食給鵝吃,占林就下了苦早出晚歸地趕鵝出村去放,讓鵝每日鬧個草飽。

占林的眼睛不好,天生近視,有好幾百度,在村路上與人撞見,他必保眼大無神,認(rèn)不出擦肩而過的你是誰?只有聽到你的語聲才能和你搭腔,他那雙眼睛水亮著,顯得大而空洞。占林的耳朵大,是典型的一副佛耳,羊倌兒在世時常以此為傲,自夸于村人,可占林的遭遇是徹底把“耳大有倫”那話給顛覆了,看到他你甚至都開始懷疑那豬八戒,想他是不是真地有福。

有一年,聽說北面成吉思汗的勞改農(nóng)場跑掉了幾個犯人,脫去了一身牢服,由于沒有衣服穿而不得不光著身子貓在夏天的莊稼地里。一天,占林在村西的草甸上放鵝,被村里的虎敖六子給嚇了個半死。天熱,冒失的六子來甸上的西河里洗澡了,人大步顫身走在甸上,光著膀子,占林眼睛昏花,還以為是勞改犯來了,要劫財劫衣。

在鄉(xiāng)下,偌大的空間,你想做賊是很容易的。走到山上去,隨手摳人家兩個土豆你就是賊了。老實巴交的占林在鄉(xiāng)間就下了賊道,在莊稼的身量拔起來高過人的時候,田里的青玉米棒下來了。那些個夜晚,月亮鉆進(jìn)濃云里,沒人發(fā)現(xiàn)占林提了一只空口袋蹭出土屋,上山去了。娘沒跟隨,在家里等著,等得心焦。一個鐘頭,兩個鐘頭,一夜都轉(zhuǎn)眼耗盡,天開始放亮,占林還沒有回來,娘踮著小腳一趟趟地轉(zhuǎn)到屋后去看,看不到,差點(diǎn)把占林娘急死。這時候,院角的木門響了一聲,又一聲,木木的,是占林回來了,扛著個半癟的口袋,躬著腰身,行容狼狽。由于眼神兒不好,夜又黑,鉆進(jìn)山里的占林轉(zhuǎn)向了,人在空空的山里生生轉(zhuǎn)了一夜才摸回來。

這件偷青玉米的事情,占林沒暴露,他娘一遍遍的屋后探看暴露了,他家沒種田卻扔出墻外的玉米瓤子暴露了。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村人不但沒有怪他,反倒都笑得不行。

王海庭在村后有一塊玉米田,有村人就提醒說,海庭,你不看看你那田去,被占林給偷了吧。那海庭人丁字步戳在地上,指間夾了棵旱煙就一撇嘴,鼻子冷哼一聲,說,他是白搭,我就算給他一麻袋玉米,他能弄家去嗎?不用說,占林是弄不了,打死也弄不了,倒搞得防著他的人像是有些杞人憂天了。

占林其實也有長處,他算小賬奇快,遠(yuǎn)高于平常村人,他是無師自通,在村里也算盛傳美名,雖不比袖里吞金,但心算自有他的一套成法。比如你稱了五斤八兩的肉,他竟懂得按整六斤的份量算,而后扣去二兩的錢。有些年輕人好耍戲,每每在村里與占林狹路相逢,必攔下他,當(dāng)面給出一道口算題,他必是停住腳,垂著一副呆面,若有所思,拈著指頭一五一十地給算了,大家都開心,覺得有趣。

占林沒大愛好,尤細(xì)心于日歷。日久竟把全村的大事件盡攬懷中,成了百事先生。比如村里誰家的夫妻幾時幾日完婚,誰家的娃哪哪年出生,如今幾歲,他竟最知,張口便來。村里孫家的姑娘早年喝鹵水死掉了,多年后家人祭奠,連父兄都不記得了逝者的生辰,有人提議,去問旁不相干的占林,沒想,他卻知道。孫家的男人事后向著村人笑口極贊,說這占林厲害啊,誰家的狗起秧子,貓起群子,沒他不知道的。

曾有一年有閑錢,占林配了一副近視鏡,鏡片足有女人包里盛裝的化妝小鏡子大,鏡片快趕上巴掌厚。多年的近視,一遭戴上眼鏡,占林的心別提有多敞亮了。據(jù)說,他站在村子里看到遠(yuǎn)在村南三里的大橋,不禁感嘆萬千,那座橋曾一度消失在他的視野里,有多少年不曾目睹。聽說,他為了形容此時柳暗花明的心境順口說了一個比方。村里有個小子好信兒,見到戴副寬大鏡面略顯滑稽的占林就逗話說,你這回看啥都清楚了吧?占林憨厚地笑了,說,是啊,心里老亮堂了。那青年則戲逗說,打個比方。占林接口便說,跟開兩扇門似的。那小子笑到肚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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