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村后有條河，河邊高處有一座墳。我的祖父祖母就埋在里面。

為了一個心愿，清明前的一個周末趕回老家。老家其實不是太遠，但要經(jīng)?；厝ヒ菜闶且患菔?。走出村外便是大片碧綠的麥田，一直延伸到很遠，間或一小塊一小塊的油菜花點綴其間。雖沒經(jīng)人為精心規(guī)劃，也總有一幅油畫一般的感覺。這樣的景色哪里都有，而家鄉(xiāng)的景色卻是給人那么的親切。祖父祖母的墳就在那綠油油的麥田里。

祖父已離開的較早，已有三十多年，去世時不到六十歲。那年我也就十一二歲，剛上初中，盡管這么多年過去了，對祖父的印象還是較深刻的。祖父念過私塾，后來上過阜陽省立第三師范，地方一解放就開始教書，所以很多人稱他為先生。他寫的一手好字，雖不能稱家，在我們那方圓十幾里，提到他的名子，還是都知道的。祖父的嚴厲是有名的，說他嚴厲，實際是性情耿直。他不僅對學(xué)生要求嚴格，對于村里看上去不合道理的事情，他有時也要問問。因而，有不少人打心里有“怕”他。可能正是因為耿直， 58年時被打成右派，在華陽河農(nóng)場一改造就是四年。祖父也正是在勞改期間得了胃病，所以在他五十多歲就去世了。

祖父因為寫的字好，所以誰家的紅白喜事，都要請他去給記帳，好象以能請到他為榮耀。印象特別深的是，每年快過春節(jié)時，我家最是熱鬧。因為前來我家寫春聯(lián)的絡(luò)繹不絕，祖父此時當然是樂此不彼，有時要寫到夜里很晚。我那時年齡尚小，看到那么多人來求祖父寫春聯(lián)，看到他們對祖父的尊敬，心里總感到得意，在與村里伙伴們玩耍時也能為自己增加些份量。祖父寫累之余，我則拿來裁剪下的廢紙條，在祖父的指點下寫個“六畜興旺”、“五谷豐登”的小條幅，給不嫌棄的客人回家貼在豬雞鴨圈和糧穴谷囤上?；蛘邔憘€“?！弊?，貼在我家不起眼的地方。在別人過年來串門時，祖父則會高興地指給他們，我心中當然更是美滋滋的。我的字所以還勉強讓人看，很大程度是受祖父所影響。唉，只怪自己沒能堅持寫下去，已至于現(xiàn)在拿起毛筆來，手都僵硬了。

祖母一輩子很辛苦，在世時沒過幾天好日子。她老人家是在我工作之后去世的，遵她的心愿，與祖父葬在了一起。祖父打右派勞改那幾年，也正值國家經(jīng)濟困難，特別是五九年秋到六零年夏的半年多，農(nóng)村嚴重鬧糧荒，祖母帶著父親、兩個姑姑在家度過極其艱難的日子。若不是靠父親舅舅的照顧，恐難以活命。還有就是天不亡我家。我家的旁邊有個生產(chǎn)隊磨面的石磨。每次生產(chǎn)隊磨面收工后，祖母他們趁人不在時，偶爾能從石磨眼里清掃出一捧面和沒能碾碎的谷物來，這點作為現(xiàn)在人看來都磣牙甚至連狗糧也不如的口糧，卻讓一家人一直能在死亡的邊緣艱難地掙扎。唉，那可是救了我們一家人性命的石磨呀！不知現(xiàn)在它在何處？

經(jīng)過那段日子的人都知道節(jié)儉。祖母雖然摳的緊，卻和祖父一樣支持我們念書。我上初中的地方離家十多里路，有時起早去上學(xué)，祖母總是在聽到雞鳴后就起來為我做好飯，然后才喊我起來。“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秋冬時節(jié)的清晨，皎白的月光下，一位老人匆忙地洗鍋、燒火，再盛好熱騰騰的飯來。她當時在想什么，尚未成年的我不得而知。后來讀“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時，才體味到祖母和母親一樣的憐慈。(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遠遠地望去，田野碧色中凸起幾座土堆，上面生長著不高的雜樹。尚未出葉樹枝上立著兩三只鳥雀婉轉(zhuǎn)地鳴叫，等人走近時，迅速地抖起翅膀啾啾叫著飛走了。哦，它是在告訴土堆里面有人來了，還是替他們來打招呼呢？

來到祖父祖母墳前，拿出紙錢，火慢慢引燃，一屢青煙裊裊上升。我心里默念著，祖父祖母你們在那邊過得好嗎，還會象在世時那樣嗎？去年清明時，家人和親戚都來看您二老時，我卻沒到。您們托夢給我，問怎么沒有見到我。我知道，你們沒有怪我，就是希望我回去。今天我來了，來看您二老來了。想著想著，我的眼睛濕潤了，蹲下來，用樹枝輕輕撥開燒卷起來的紙錢，又想起一些過去的事情。鞭炮砰砰地作響，也打不斷我的思緒。良久，紙錢燒盡，父親叫我時，才回過神來。

天上浮著幾片云，灑下了稀稀數(shù)絲細雨。微風(fēng)吹來，燒完的灰燼隨風(fēng)漂起，幾屢余煙緩緩散開去。

和父親慢慢走在田間路上，聽他說著村里這些年發(fā)生的一些事。他不時指著田野中幾座墳，這是誰的，那是誰的，有的看來還是新的，我依稀還能記起這些人的相貌來。唉！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有一天我也會躺在哪片原野里，那又會是什么情景呢 ?

我和父親走遠了，那座墳靜靜地座在河邊高處那綠油油的麥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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