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俄羅斯回到中國已整整一月了,俄羅斯街頭和地鐵里所見到的乞丐讓我產(chǎn)生了不同的感概.我好久就想把我與乞丐的事寫出來和朋友們分享。

第一次看見俄羅斯乞丐是在莫斯科地鐵. 一天下午，我、我愛人和我女兒前往莫斯科紅場，在通向紅場出口站的過道里，一位俄羅斯老大媽站在走道的右邊，上身穿著一件淺綠和淡紅相間的毛衣，下身是條黑色的皺褶裙，看上去現(xiàn)得干干凈凈，頭上還包著一張灰底面上帶有小紅花的頭巾，臉上還留有淡淡胭脂，頭巾將她的灰發(fā)裹著，一直到她的頸項處，然后在頸子上圍了兩圈，最后在胸前打了一個花結(jié)，看上去很慈祥，她的胸前掛著一小塊紙牌，上面全簡單的一句俄語。很多人好像沒看見是的，邁著匆忙的腳步，頭也不扭從她的眼前經(jīng)過。我走到老人的眼前，扭過頭來，打量了一下她，也沒停下腳步，就一溜煙似的走了過去。向前走了幾步，心里頓時閃過一個念頭，她可能是乞丐。在異國他鄉(xiāng)，我為何不表示一下我們的善良胸懷呢？于是，我轉(zhuǎn)身走回去，從兜里摸了十幾羅布遞給她。她接過錢，向我輕輕點了點頭，臉上匯聚了幾絲微笑。 我快速追上家人時，愛人和女兒對我笑了笑，透露出他們心里的支持，我心里也像在大熱天喝了一杯涼水，舒服極了。

過了不幾天，我又一次在莫斯科街頭的一個大超市前看見一位年老的女乞丐。那天，我們一家去超市購物。來到超市門口，我見一位老太婆，身上穿得也很干凈，身上的裝飾和我在莫斯科地鐵見到的乞丐差不多。我也給了她幾羅布。回家的路上，女兒問我：“爸爸，你的心很善良哈！”“什么意思？你反對，是嗎？”“不，但我不施舍好手好腿的。”在我身旁的女兒笑著回答道。

提起乞丐，發(fā)生在上世紀(jì)七七年的一件事至今令我難忘。當(dāng)時我離開城市到鄉(xiāng)下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不到兩年。七六年秋天父親去世，媽媽沒有穩(wěn)妥的工作，只靠在煤礦“五七”廠上班，工資低，支助我的能力有限。我很窮，兩條破了洞，打上大大補丁的褲子就成了我身上的窮的符號，腳上的解放鞋前半部也笑開了口。76年寒冷的冬季，雪下得很大，山野、樹木和公路都被積雪覆蓋了。遵綏公路上車子很少，就是偶爾有一輛開過，車子的輪胎上也套上了結(jié)實的防滑鏈，慢騰騰跑在路上，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響。那時，父親剛走，妹妹在礦子校讀書，媽媽暫時在家痛苦和孤單，于是我每天下午從知青農(nóng)場收工后必須回家陪伴媽媽， 每天我得經(jīng)過煤礦五號井的汽車裝煤壩。

煤壩的右手邊有一間交單房，旁邊是一個三面有木板的休息棚，里面常生著一大堆煤火（那時中國煤很不值錢，可以隨便燒），火的東北西面平放著三條長凳，汽車司機和路人走累了，冷了，都可以進(jìn)入房中向火休息一下。

76年春節(jié)前，農(nóng)場知青，由于天太冷，地里又沒事干，場里帶隊領(lǐng)導(dǎo)索性就給我們放了假，讓大部分知青回城休息，準(zhǔn)備過年。我的工作是在農(nóng)場放牛，不能回家休息，只好每天上農(nóng)場給牛添草，喂水，趕它們出門上山活動身骨。每天下午5點過下山，走三公里路，回家。每日都必須經(jīng)過發(fā)煤場。(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臘月的腳步即將走到歲末，23日黃昏，雪很大，視野里一片銀白，天空不時還飄著一些小雪花。我上山喂牛后像平常一樣下山，路過發(fā)煤場的歇息棚，四處一片寂靜?！肮尽钡穆曇魝鞯轿业亩洌遗み^頭來向左邊一看，歇息棚內(nèi)火堆左面的長凳上躺著一個衣衫破舊的青年，滿臉污垢，手里不停地向嘴里塞進(jìn)菜葉冰塊，腮幫不停的動著。好奇的我走進(jìn)棚子，在火堆右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我觀察了一陣兒，然后開口問道：“喂，這好吃嗎？”他沒有立即回應(yīng)我，還是向口里賽冰棍?！拔梗?！吃這行嗎？”“沒辦法，我已經(jīng)兩天沒吃東西了，”他終于慢慢地把頭扭過來，對著我說道。我沒有再問他了，但心里覺得他挺難的。

次日上午12點，我上山到農(nóng)場給我的牛兒們添草 ，喂水后，走進(jìn)農(nóng)場廚房，吃了兩個饅頭后走出來。此時外面又下起雪來，前幾天的雪還沒化，天又下起雪來。我睜大眼睛看著四處慘白冷靜的近處和遠(yuǎn)方，心里頓時又想起了昨天那位躺在歇息棚火旁的青年乞丐來。昨天他就沒吃飯，今天不知怎樣。想到此時，我又走進(jìn)廚房買了四個白白的饅頭，用紙袋裝好，快速下了山，來到歇息棚處。

他沒有走，在凳子上卷縮著身子，閉著雙眼，臉色蒼白，輕輕喘著氣?！拔?，起來，我給帶饅頭來了，”我認(rèn)真地說道。他沒有說話，慢慢將雙腿從凳子上挪到凳子下方，坐起來，有氣無力地看著我?！敖o，給你！”他接過饅頭，一口就咬了半個，把整個腮幫鼓得圓圓的，臉上盯著手里另一半饅頭，看樣子他真是餓得要死了。“慢點，別噎住了！這三個都是你的”我看著他三兩口就咽下了一個。我開始問起他的生事來。

他告訴我他住在綏陽縣的旺草區(qū)，父親和母親都生病去世了，他有兩個姐姐，嫁到江蘇 ，已經(jīng)有三年沒回綏陽老家了。去年六月綏陽漲大水，家里的房子被水沖倒了，兩個妹妹已不幸被大水卷走，不知去向。幸好他在漲大水時到縣機械化農(nóng)場勞動去了，否則他也沒命了。他回到家里看見從前的家沒了，兩個妹妹也沒了。悲痛之下，他半瘋半癲地走出了老家，漂泊到遵義市煤礦的五號井。得知他的遭遇后，我一面替他傷心，一面又不知道怎樣幫他的忙，因為我也很窮。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大膽地對他說：“你就在這里等著，我每天給你帶四個饅頭來，等天晴了，我找車把你運回綏陽旺草去，好嗎”“好，好！”他連連點頭答應(yīng)道，臉上露出相信我的神色。

一連幾天過去了，已經(jīng)臨近大年三十。天漸漸放晴了，封路的積雪也慢慢地化了，路上的車子多了起來。臘月28日，滿天厚厚的冬云一下子飄走了，金色的陽光灑在地面上，好像給寂寞的原野畫上了裝，大地恢復(fù)了生機。28日我仍舊從農(nóng)場給他帶了四個饅頭來。我來到他的跟前，將饅頭遞到他的手中，笑嘻嘻的說：“好了，天氣好了，春節(jié)也將到了，你可以回到旺草老家去，到你親戚家尋求點幫助，過了年，春天來臨之時，你就想法子找點事做，讓自己生活下去，好嗎？”“好！好！”我找了一位負(fù)責(zé)收煤單的犯人找了輛去旺草的運煤車，將他送回去。車子出了洞，來到路邊歇息棚處停了下來。我將他推上車子。他站在車子的前頭，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我，沒有說話，只是兩眼噙著淚水盯著我，仿佛有什么話要對我說。但他沒張口，只是慢慢地舉起右手來，輕輕向我揮動著。車子開動了，慢慢駛向前方，他的手還在空中舉著。頓時，我眨巴眨巴了幾下眼睛皮，看了看身上穿舊的藍(lán)色褲子膝蓋處的左右兩個大補丁和腳上那雙開了口子的反綁皮鞋，心想，“噯！我這個樣子，居然還能拯救一個落魄的乞丐?！?/p>

“青年乞丐”坐的車慢慢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了。我孤零零站在路邊， 無助地目視著滿地的殘雪，只覺周圍一片寂靜。此時，幾只烏鴉從荒蕪的田園上空飛過，牽動著我凄清的目光。哦，眼前這寒冷的冬天不會太久了吧，我的耳邊仿佛聽見了春天有力的心跳，頓時想起了雪萊的著名詩句“冬天已經(jīng)來臨，春天還遠(yuǎn)嗎？”76年春節(jié)后，在山上放牛，我遇上了一位老人，他是一所小學(xué)校長，姓馬，他告訴我公社要招考中學(xué)教師的消息。也就是那次機會，我通過考試成了一位代課教師，開始了我人生慢慢的跋涉和幸福的人生之路。

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三十多年，那位衣衫破舊，臉色清瘦的青年乞丐還在我的心里，我不知道他現(xiàn)在在干什么......但是在我人生艱難而又無助的日子里，我沒有因我的失望而拋棄一位比我更加需要幫助的乞丐。我救了他，我的心充滿了得意，就像是隆冬雪野上升起的一輪太陽，給我的心送來了溫暖，這溫暖一直深藏于我的心間。

在莫斯科生活的一個月中，我無數(shù)次看到俄國的乞丐，無數(shù)次想起我和那位青年乞丐的相遇，我會說：但愿我國的城市少出現(xiàn)可伶的乞丐，讓百姓生活在美好的鄉(xiāng)村或城市，享受到祖國大家庭的溫暖，得到人們善意的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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