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又響馬蹄聲

今年是馬年,馬年想起馬的往事來。真想,聽聽那戴狗皮帽子的車老板甩動紅纓鞭在天空炸響清脆悅耳的聲音,看看那馬兒在黑黝黝的土地上拉犁耕耘步態(tài)優(yōu)美的身影,坐坐那馬拉的膠皮車走在鄉(xiāng)路上顛顛簸簸一種特殊按摩的感覺。
父親用馬車娶來了媽媽,姐夫用馬車接走了姐姐,我也是用馬車娶回來孩子的娘。
馬是鄉(xiāng)下人離不開的“勞動力”,更是農(nóng)民無言的貼心朋友。
以前,農(nóng)村里沒有機械化耕作,一年四季的春種,夏趟,秋翻,冬運等農(nóng)活都是用馬來完成的,人們善待他們的馬,馬兒也拼命為主人生存服務。
我童年和馬倌在草甸子放過馬,同當車老板子的姐夫在馬圈里喂過馬,干“半拉子”的一年多時間里,趕過馬拉的車送過糞。雖然不能完全聽懂馬的語言,馬似乎懂得了我的語言?!皣N、駕、吁、稍、哦”,我一出口,馬就按照我的命令執(zhí)行:前進、爬坡、停止、倒退、轉(zhuǎn)彎,像機器一樣地精準無誤。
有一句古話:“效犬馬之勞”。這句話意思是說:狗和馬對主人是忠誠的,愿意象犬和馬一樣忠心耿耿為主人效力,心甘情愿受人驅(qū)使。我對狗沒有過深刻的體會,親身實踐,感覺馬對人的感情及忠誠程度,狗是趕不上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姐夫是參加過東北野戰(zhàn)軍和抗美援朝的老兵,他趕著馬拉著大炮,從白山黑水打到南海椰林,最后從朝鮮戰(zhàn)場下來,回到村里參加生產(chǎn)勞動。姐夫這輩子沒有別的愛好,就是喜歡鼓搗馬匹,當了一輩子車老板子。
我剛上小學的時候,有一次,接連十幾天是陰雨天,地里進不去腳,不能干農(nóng)活。姐夫去草甸子放馬,我也鬧著跟著去了。姐夫騎在他喜愛“菊花青”上,給我挑一匹比較溫順老馬讓我騎上,小孩子頭一次騎馬,既好奇又緊張,緊緊地抓住馬的鬃毛,姐夫和我在馬群前面悠閑走著,不知道從那里出現(xiàn)幾聲怪叫,大概是野狼的聲音,馬群頓時“毛”了。我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馬甩了下來。我本能地捂著腦袋,心想:這下子可死定了,非讓馬踩死不可。那個時候還沒有聽過“馬踏飛燕”這個詞,這下子肯定是“馬踏夏秋”了。隱隱約約好像聽見姐夫也聲嘶力竭喊:“壞了…….完了!”正想著,身后面的馬群在我的前后左右,飛也似的奔過去。睜開眼睛看看,我毫發(fā)未傷,馬是繞著我跑過去。從那以后,馬在我的心中形象逐漸高大起來,真正切身感覺到馬兒是通人性的,以后,推碾子拉磨使役他們的時候,極少用鞭子抽它們,只是吆喝著。
那一年的冬天,姐夫在隊上一個晚上沒有回家。第二天的早上,呼哧帶喘地喊姐姐開門。姐姐開門一看,驚呆了:姐夫抱回來是一個剛剛出生的小馬駒。原來昨天晚上,姐夫的老伙伴“菊花青”難產(chǎn),姐夫忙活了一夜。沒有想到,分娩以后,“菊花青”就死了。小馬駒就是“菊花青”下的駒子。姐夫怕放在生產(chǎn)隊里活不成,就起早抱回來了。姐夫和姐姐把炕燒熱熱乎乎的,把小馬駒放在炕上暖和,又在火爐邊烤干它身上的胎液,梳理身上的茸毛,又擠來別的母馬的奶,裝在奶瓶里給它喂第一口奶,小馬駒睜眼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姐夫的那張老長臉和充滿鼓勵、期待的眼神。在他們兩口子養(yǎng)護下,小馬駒很快健壯起來,長的肥頭大耳,水靈靈的,樣子比它媽還漂亮,它渾身的毛發(fā)青灰色,背上和圓圓的屁股上隱隱摻雜著一些花紋般的白鬃毛,遠看猶如綻放的菊花,煞是好看,全身油光錚亮,膘肥體壯、棕毛齊整,長長的馬尾在那渾圓的屁股上蕩來掃去,虎虎生風、站在它的同伴面前更是威風凜凜,走起路來龍驤虎步,昂首嘶嗚回蕩長空,姐夫給它起了一個更好聽名字:“青菊花”。
“青菊花”長到能干活的時候,小隊長知道姐夫疼愛它,就把它分配給姐夫的馬車上使用?!扒嗑栈ā币蚕笸诵砸粯?,在姐夫的車上做過“里套”,“外套”,最后成為了“轅馬”。 “轅馬”是一掛車的中心,馬車的安全行駛,“轅馬”起決定的作用,它好比汽車的剎車閘,剎車閘失靈了,直接威脅車老板及整個車的安全。姐夫用“青菊花”架轅以后,沒有翻過車,沒有打過“誤”。 “青菊花”好像懂人語一樣,不但知道什么時候上坡繃緊套,下坡的時候“坐坡”外(用屁股往后坐,起剎車的作用),同時,還能夠用特殊的語言招呼其它馬聽它的指揮?!扒嗑栈ā睂惴虻母星槭亲顚R坏模诮惴虻能嚿先蝿谌卧?,服服帖帖的,一點脾氣也沒有,套在別人的車上,或者換一個車老板,它就不那么地聽話,有的時候就“橫踢馬槽”來。
姐夫?qū)Α扒嗑栈ā币舱婧?,馬籠頭是自己編制的,不磨腦袋,還掛了一串銅鈴鐺,走起路來叮鐺作響,煞是威風。架轅的馬鞍子也是特意求別人做的,肉呼呼的,一點不磨馬背。每天收工卸車以后,不管自己怎么渴和餓,都等“青菊花”在地上打幾個滾,休息夠了,然后牽到井臺前去飲馬,最后回家吃飯。如果他出去走親戚幾天不在家,回來以后保證早早去看他的“青菊花”,“青菊花”見了他,舔他的手,親他的臉,打幾個響鼻,抒發(fā)對主人的依賴之情。那場面,真叫人有點感動和妒忌。
我們村離縣城有一百多里地的路程,全是高崗下坡丘陵地帶的土路。路途中在高泉屯處有一個大下坡子,是車老板最犯愁過的“鬼門關”,經(jīng)常翻車死人死馬。那一年的初冬,姐夫趕著四個馬的膠皮大車,拉著一車的麥子到城里去給隊里磨面粉。每次車過這里都很順利,這次由于換了兩匹新馬,四個馬的步調(diào)就不一致了,下坡的時候,不管“青菊花”費多大的力氣往后“坐坡”,車就是剎不住,放箭一樣往坡下跑,姐夫被車甩到了“青菊花”的前面,頓時失去了知覺,等他醒過來,跟車的車告訴他,是“青菊花”把他叼到了下坡出,要不,早粉身碎骨了。再看看“青菊花”的后屁股已經(jīng)滿是血,是拼命“坐坡”傷的,姐夫眼睛濕潤了,“青菊花”看見姐夫沒有大礙,高興地打了幾個響鼻。
生產(chǎn)隊解體那年,社員們開始分車分馬,姐夫已經(jīng)不能干農(nóng)活了,他代表兒子去抓鬮,非要抓回來“青菊花”不可。不湊巧,“青菊花”讓別人抓去了,他硬是軟磨硬泡花高價從別人手里把“青菊花”買了回來。
黨的農(nóng)村政策好,姐夫家的人勤勞肯干,再加上“青菊花”賣力氣,他們的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
突然的一天上午,姐夫正在馬槽邊一邊喂馬,一邊自言自語和“青菊花”嘮嗑。村里的獸醫(yī)和幾個穿白大褂的人進院了,他們把“青菊花”檢查了一遍,對姐夫說:這匹馬得了“馬傳頻”,是不治之癥,傳染性極強,必須殺掉深埋。姐夫死死抓住馬的韁繩不放,央求他們不要牽走。這樣僵持了一上午,實在沒有辦法,村書記來做工作了:這是上面黨說的話,不殺掉,會傳染全鄉(xiāng),全縣……”姐夫終于聽話了,他是一名老黨員。
“青菊花”牽走的時候,姐夫哭了,哭得很傷心,幾天吃不下飯。他說,他一生哭的時候不多,他的戰(zhàn)友犧牲了,他哭過,“青菊花”離開他,他哭了……
從那以后,姐夫好像變成了另外的一個人,他不能自言自語和“青菊花”說話了,老的也快了,小腦也一天天萎縮,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認識。我去看他,管我叫:“青菊花”。氣人不!大家告訴我,他不管管你叫,管誰都這樣地叫。
在農(nóng)村生活的年頭多了,接觸馬的時間長,加上姐夫的耳濡目染,我也很喜歡馬。看《西游記》電視連續(xù)劇的時候,就非常喜歡那匹忠心耿耿的白龍馬。自從觀音菩薩賦予它保護唐僧西天取經(jīng)的使命,可愛的白龍馬,就與師徒四人共同面對艱難,任勞任怨。雖然,它不是沖在最前面的英雄,卻總是馱得最重的東西,走得最累的無名奉獻者。它不張揚,不爭功,也不抱怨。當困難難以逾越時,卻能挺身而出。孫悟空賭氣離開時、它善意地勸說八戒找回師兄。唐僧身陷囹圄時,他化作舞劍的女子大顯身手,勇敢機智地與妖精周旋、較量。無言無語的白龍馬,是唐僧師徒的好助手,是西行途中的善良使者。善良,忠誠在它身上盡展無余。
看奧運會比賽項目時,我也是喜歡看馬術項目。“盛裝舞步”中那典雅高貴的馬,一個個高難的動作、完美無瑕的舞步、與主人無言的默契,讓人心中生出無數(shù)的贊嘆,不僅是我們感官上的享受,而是源于人與動物和諧之極心靈的震撼。
今天,現(xiàn)代化的發(fā)展,馬已經(jīng)退出了農(nóng)村的“勞動力”廣闊天地。馬路上,跑的是汽車,田野里耕作的是拖拉機和康拜因,想看馬只能去呼倫貝爾大草原了。
馬,這個農(nóng)民的真誠朋友,真善美的代表者,也許幾十年以后在看見它,只能從徐悲鴻先生畫里的走來,從《西游記》神話里走來,從奧運會的競技中走來。
馬年,馬兒英姿颯爽地走來了,馬蹄聲聲甜,它馱來了春天,馱來了精神,馱來了中國人的夢。
一切都會馬上實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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