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時分，街頭巷尾零零落落的都是飯后散步的行人，三兩人一組，五六人一茬，有疾疾如飛快步行走的，有徐徐緩緩悠然閑逛的。一時間，散步儼然成為小縣城一項新興的時尚運(yùn)動，風(fēng)靡之下更形成了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我雖未養(yǎng)成飯后散步的習(xí)慣，卻在偶爾加完晚班后或心情郁悶時，也喜歡在黑夜里穿行。在路上，借著黑夜的掩蔽，你可以張大雙眸冷眼觀望夜間行人諸事百態(tài)，也可以不顧忌他人的目光踽踽獨(dú)行，思量自己的小小心事。有時行色匆匆，有時慢條斯理，不論有無代步工具，不論行走速度如何，也不論有伴沒伴，總覺得身影一旦融入了夜色當(dāng)中，心便可以自由散漫、天馬行空。

如今的小縣城有了不少飯后夜行的好去處。位于廣興路和二環(huán)路交界處的蓮花廣場，距離我家大概兩三公里的路程，作為飯后散步消食的路線是最好不過的了，穿過一枝槍廣場，途經(jīng)巴黎春天樓盤，一路是寬敞開闊的四車道公路，回程的閑暇還可以進(jìn)小區(qū)略作休息，感受一下良好的公共環(huán)境，既達(dá)到了一定的運(yùn)動量，又不會太累。位于城東濱河路的濱河公園路程更近些，河岸上一爿爿都是茶館、美容、美發(fā)、美足店等休閑場所，環(huán)境幽靜而不偏遠(yuǎn)，人氣旺盛卻不囂鬧。暑氣漸消的夜晚，健身區(qū)附近的空地上，會有十來個年紀(jì)半百的大媽聚集在一起跳廣場舞，臨近的住戶也會帶著小孩就著路燈打起羽毛球，更多是穿梭在樹蔭下快走健身的中年人和緩緩散步的老年人，年輕人大多圍坐在草坪上嘻哈調(diào)笑，倏爾又追打起來，留下銀鈴般的笑聲。我唯獨(dú)喜歡循著那條沿蓮江修建、僅容兩人并排而過的狹窄的人行道緩步踟躕，一路上可見桂樹挺拔、柳枝輕揚(yáng)，又有叢叢灌木掩映，是避人靜心的好地方。累了便可停駐下腳步，斜倚著欄桿面朝著河面靜思遐想，黑影扶疏中，雖看不清河面上的小渚洲，更看不到水里飄舞的水草，但卻可以看到街邊霓虹倒映在水面的鱗鱗波紋，輕輕地?fù)u晃著，搖墜了皎潔的月亮，搖碎了滿天的星斗。身邊偶有情侶出雙入對、儂儂呢喃，也能聽到疾走鍛煉的人們走過身邊時留下些絮絮叨叨的家常，而此時一個人的孤寂守望卻別有一番況味。就這樣靜靜地站成一棵樹的姿態(tài)，聆聽這風(fēng)聲、水聲、蟲鳴聲，感受到那一江水潺潺向南奔流，嘩嘩水聲，輕輕拂去心里的煩惱，晚風(fēng)微熏，悄然帶走滿腹的憂傷。夏夜有伴的時候，還可順著欄桿間隔處的樓梯拾階而下，來到臨水的堤壩處，于幽靜一隅近距離感受那河水的濕腥和清涼，仿佛歲月就此靜止，什么都不曾改變，又仿佛自己和時光一道，隨著這流水漸行漸遠(yuǎn)了。

最愜意的莫過于，驅(qū)車穿行在荷花博覽園中。花開嬌艷盛影正濃也好，殘花枯葉蕭瑟飄搖也罷，無邊的黑幕之下，小車在曲折蜿蜒的田間小路上慢慢行駛，只有車燈照亮眼前的路途，余光中可見草叢、水圳、蓮花、荷葉影影綽綽、搖曳生姿，此時最適宜搖下車窗，用力呼吸這夜色下各類植物縱情吐納的清新氣息，感受這夜的安寧與靜謐。行至蓮花島時，亦可以略作停留，蓮江連綿流轉(zhuǎn)至此處已是縣郊，河面更為寬闊，堤壩下的水聲更為磅礴，加之四周沒有了混凝土的燥熱，也沒有建筑物的阻隔，晚風(fēng)更為清涼、純凈，心境也漸次趨于平和淡然。夜深時分，讓人禁不住想唱響一首歌，去與那潺潺的流水和音，去與那唧唧小蟲爭鳴，心里的雜質(zhì)也被一一滌凈，仿若一朵蓮花無聲綻放，靜靜融入這茫茫的夜色中。

猶記得小時候，隨同媽媽探親晚了、摸黑趕夜路回家時的情形。時不時有車駛過身邊，我輕聲發(fā)出感嘆：“要是總有車從對面開過來說好了，能照亮我們眼前的路?！眿寢寘s糾正我說：“車燈從對面射過來，雖然能短時間地照亮前面的路，卻也會迷亂我們的眼睛，即便有再亮的燈照路，眼睛迷了卻什么也看不清；而車燈從身后照過來，雖然我們的身影會遮住一段距離，卻看得清更遠(yuǎn)的路途，而且不至于刺傷我們的眼睛，畢竟眼睛才是真正用來看東西的法寶呀！”我恍然大悟，立時對媽媽的聰慧肅然起敬，并將那晚的夜行深切地印刻在腦海里。每次夜間出行，總會想起與媽媽的這段對白來，在反復(fù)咀嚼中終于領(lǐng)悟到話中的真諦：燈是迷亂的誘惑，眼是心中的信念，唯有時時常反省、常拂拭、常矯正，才能保持夜行的路途順?biāo)?、心向的矢志不渝?/p>

喜歡那種夜間行走在路上的感覺，用黑色的眼睛去發(fā)現(xiàn)白晝時不易流露的深刻和真切，用敏感的耳朵去諦聽沉浸于心底不予表露的聲音。足下腳步時行時歇，有的行走是為了到達(dá)而出發(fā)，關(guān)注的是目的地的風(fēng)景，如為鍛煉身體的疾走夜行、為追逐名利的疲勞奔波；有的行走，卻是為了離開而出發(fā)，它更關(guān)注探索心靈依托而苦苦尋找的過程，如為摒除煩憂的孤旅感嘆，為修身養(yǎng)性的夜行反思，似是逃離，卻亦是回歸。（賀麗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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