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我趕著風(fēng)塵到了西恒鎮(zhèn)已是進了寒冬，下了火車也離西恒有一段不短的距離，一般來說人們都會包輛車，但我別了西恒已有些年月便想徒步欣賞曾熟悉的風(fēng)景。

記得兒時的道旁那兩排參了云的大樹已經(jīng)被人伐去，只留一排排齊刷刷的木墩，有的還被連根拖了去，緊在旁邊插了兩排小楊柳，看樣子是沒有根的。

父親嘗提起過，我們家半是西恒鎮(zhèn)的，之所謂是半也是有些祖上的淵源，太祖母生下兄弟二子，我祖父青年時便拖家口離開了西恒，跋涉歧途進了城，終是有了些名利，父親也在這安樂太平時成了人，自后便有了我。整趕上五歲生日那年家中多為變故，起落頗大，父親不曾忍我受拖累，將我遣去了西恒。

在鎮(zhèn)里過了也有幾年，期間盡是大伯、伯公和太祖母待我，太祖母束身于大戶人家，自小不少養(yǎng)精銳，也是頗為長壽的。幾年里太祖母給我講了些大大小小的故事，感觸也是良多，雖不全是但也多為是勸人向善，對于自那后的我也有了不少教誨。這次回來主要也是要看我太祖母的。

思慮轉(zhuǎn)了幾圈，腳步也過了幾站。寒風(fēng)吹著面門竟才發(fā)現(xiàn)有些若辣辣的，記得兒時的冬天沒如這般冷，風(fēng)也沒這般沖。

來在了鎮(zhèn)口第一個見的是大伯，回想起那時，大伯在鎮(zhèn)里可算得上美男子，可惜那時我還小，剛懂記事，便也不知什么是美或不美了，但那時卻看得出大伯的臉上多的是棱角，皮膚也是古銅，身體頗為健碩的，但今日這般一看便真有些不敢認了，大伯的面孔早已被歲月磨平了棱角，皮膚也從古銅到了黝黑，健碩的身高竟不及我了，右肩也比左肩低了好些。(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大伯喜歡抽煙，這時也拿著一桿破舊的煙袋‘吧嗒’兩口，看到我時猛的好像中了什么大獎似的，隨手磕掉煙袋鍋里的殘渣，三步并兩步地向我邁過來。張開一高一低的臂膀似鵬鳥般撲來，我便也張開雙手，想回抱去，久不見的伯侄若不有感情相見時不激動也是難免，但大伯自小帶我如自家孩子，怎的沒感情？屆時，大伯到了我身前突然停下，放下雙臂似有些尷尬地看了看我的衣服，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那又臟又破還帶著油花的夾襖棉褲，終是沒有上前，倒是我也不少尷尬了，便去一把摟住了大伯，他便尷尬又欣喜地笑了。

大伯領(lǐng)著我進了鎮(zhèn)口，周圍鄰里便也都來打招呼，拜訪我這城里來上過幾天學(xué)的“文化人”，大伯和我說近年來家里是頗不順的，大伯有兩個孩子，但【肉食者】下了命令來，只可有一子，既是生了也不得掐死，大伯便被罰了款，起初要的幾萬拿不出，后來便是年年月月到家里【窺】些吃的用的。

半年前太祖母受了疾苦，家里經(jīng)濟不得支持，也是看不起好醫(yī)生，只到鎮(zhèn)口的衛(wèi)生所打了一針，一次兩次也是見了好轉(zhuǎn)，但時日一多終歸是頂不住的，就上個月去了。

也是不景氣，也做不得厚葬，只家里人忙活張羅一通，奔了簡單的喪，這不，后街的王嬸到現(xiàn)在還叨咕伯公和大伯不孝呢。

聽了太祖母去了，我這心里就有些空嘮嘮的了，像是丟了些寶貝似的，又好像被誰拋棄了般，但說到傷心倒是【不必以為黯然的】，人生在世大抵是要有悲喜的，假的傷心似絕到不如去送些陰香錢紙，我就隨著大伯和伯公去祭奠了太祖母，其間堂哥堂姐也都來看過我，問了我些城里的世事，聽我要去拜祭祖母，就約好回來再講講城里的生活。

西恒鎮(zhèn)的東頭是連著十幾里地荒地，周圍沒有人煙也就沒誰去開墾，就是刨開了一【旮旯】也就充了公，且不說蓋房，就是種下些種子也是要隨時收上去的。后來終于是沒人開荒，就將這改了墓圈，這時已經(jīng)有了大大小小的土包。聽說是上面處理了一批不聽話的匪黨，竟是些罪大惡極的歹徒，也就都埋在了這。

伯父和祖父走在前，我竟自在后跟著，西恒鎮(zhèn)這片的規(guī)矩，進了墳圈是不許談閑天的，說是怕吵了這里的靈祖?zhèn)儯腊莸臅r候也是要小些聲響的，要是先人們發(fā)了怒，怕啥要害累了這個鎮(zhèn)子。

我被帶到一塊圈上的土地，我還記得這是家里的祖墳，畢竟家里不闊，也沒錢建個豪華，只得劃個圈，告訴其他人這里已是有了人家，大抵別人看這樣也是不會再埋到圈內(nèi)的。

太祖母的墳上是一個黑漆的碑，不知道是什么材質(zhì)，上面歪曲地刻著太祖母的名字，旁邊是太祖父的墓，我便也拜了。

沉重的氣氛一直到拜祭結(jié)束，我們便要走了，將走時飛來了只烏鴉，就落在太祖母的墳上，也是鎮(zhèn)上的習(xí)俗，烏鴉落在了墳上是不許趕的，應(yīng)是顯靈了，就要虔誠地再拜一番。

那只烏鴉一直望著天空，就像再思慮著什么，我便眼前有些模糊了，兒時太祖母和我講那個故事時也是這般樣子的。

1肉食者：出自《左傳》，原文：肉食者鄙，未能遠謀。同指當(dāng)政的人。

2窺：西恒鎮(zhèn)方言，指順手拿走，多為偷，文中譯成順手搶走。

3旮旯：東北方言“小地方”

4不必以為黯然的：不需要表現(xiàn)出悲傷的樣子。

2014年1月6日，沈陽，云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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