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蠻婆
家有蠻婆
李 翊
蠻婆姓張,單名一個素字,身材高大,眼亮,臉寬,唇厚。蠻婆嫁過來的那天是打鑼吹嗩吶,前呼后擁,熱熱鬧鬧地迎娶來的。俗話說:過得媒人眼,上得親家門。
“新娘子,新娘子,新娘子來了生個大胖子?!?/p>
“新人新人當當,上街去買麻糖,麻糖擱在枕頭上,半夜三更不見亮,老鼠子,小嘴巴,一口咬個大叉叉?!?/p>
“新人新人不要哭,轉(zhuǎn)個彎彎進堂屋,兩支紅燭亮汪汪,一對新人拜四方”(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張素有些倦意,瞇著一雙鳳眼:“又不少鼻子少眼,還沒有看夠,尖人望一眼,傻包望上臉。”
“呀,好兇吔,真像個蠻婆?!辈恢钦l家的小孩冒出了一句。
蠻婆的男人姓楊,外號叫“楊怕怕”。村寨里的人們都戲稱他是溫順的綿羊,皮毛厚實,經(jīng)得住摔打。楊說“家有蠻婆,莫之奈何,家有橫妻,不分東西,人不在時中,屙屎都碰著牛角蜂?!背31г梗骸拔疫@頭羊(楊)早晚會在你這皺皮裂口的樟(張)樹上不吊死才怪哩?!毙U婆說:“螞蝗纏到鷺鷥腳——甩也甩不脫?!?/p>
蠻婆嫁到村寨里,村寨里的氣氛又鮮活幾分。
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水不轉(zhuǎn)人轉(zhuǎn)。在磕磕碰碰的生活中,一晃蕩,一雙兒女就背著蠻婆縫制的新手書包先后上學了。
蠻婆的蠻不是夸張的粗魯,不是人性化的缺失,是有她自己的一通道理的,勞動是把好手,鄰里間是個熱心人,相夫教子,尊老愛幼那可是嘖嘖的豎起大拇指。她就是這么個人,不怕事也不惹事,是禍躲不過,躲過不是禍。但他信一個“理”字,蠻婆總是伶牙俐齒,對村寨里的事她都敢插一杠子,不公平的事,就說屙屎都是頭一節(jié)硬,屁,新官上任三把火,鬼曉得他們會損些什
么德哩。她討厭什么十個黃花女 抵不上個捏屎漢,可男人們大多低估了她,挑抬的體力活她不比男人差一截,事后男人們都說,家有蠻婆,干活快活。同樣她討厭那些興風作浪,叫舌根的女人,遇事裝死買活。人不要臉鬼都害怕。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早不見晚相逢,你有幾根花花腸子,別人數(shù)都數(shù)得清,手伸到腳盆里是摸得著底的,何必侃天侃地的,有必要嗎?可他男人不這么看,而且脾氣很犟,三頭水牯都拉不回來。別人家孩子摘了她家的果實或者扳了她家的苞谷,她只是說說:又不是你家的,想這么打就這么打?隨便得很,不要本錢也要氣力?
蠻婆嘴快,但不胡攪蠻纏:“你這憨包相,三扁擔砍不出個屁,小孩子嗎,有志無志,看你燒火掃地。要做老來富,不做老來窮。槡條從小育,大來育不轉(zhuǎn)?!睂ψ约业暮⒆樱艿镁o,只要不餓著,冷著,品行要學個好,才不討人嫌,她討厭那些粗魯?shù)淖龇ǎ⒆邮前巡?,全靠捶得好。娃崽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誰個不心疼,偏偏你說得出口,崽像爹女像娘,娃兒讀書只要讀得,就是賣房子也要送。她常常跟楊說,我們受了些冷言冷語,吃了些沒有文化的啞巴虧,孩子就不能再走這條老路了,老人們常常說,兒女有出息,安田買地做甚么?兒女無出息,安田買地又做甚么?給兒女指條活路才是響當當?shù)牡览怼?/p>
在村寨的路口,碰上放學回家的姐弟倆,有人還時不時地逗笑他們,看看咯,蠻婆家的娃崽挺逗人愛的。
“你媽平時一副兇巴巴的樣子,把你老子嚇得幾倒退,要是我是你老子,屙屎都隔三丘田,叫你媽睡床旮旯不敢睡樓板上,看她還敢不敢吊歪﹗”一個名叫“狗屎蜂”男子打趣地說道。
“我們才不希求你,像頭瘟豬樣?!闭f完,姐弟倆就飛一般地跑開了。
23
男人的衣裝,女人的面子,“楊怕怕”
在外總也有風光的時候,蠻婆說我家老楊也不在人前,也不在人后,坐有坐樣,站有站樣,不是妑耳朵,更不是大妑苕。
但“楊怕怕”又是極要面子的人,有客人來家,便壯著膽子吆三喝四地擺布蠻婆燒茶做飯,而蠻婆也很聽從他的使喚,嗯嗯地應(yīng)付著。
六月初六天,“楊怕怕”醉意曚昽,樂顛樂顛地走回家,蠻婆問他,為啥喝成這個樣?楊說高興唄,高興你還管得著嗎?蠻婆兩手叉腰,怒視到:“高興個毛蛋,俗話說當喝三杯只飲二巡,酒是穿腸的毒物,色是剮骨的鋼刀,你不怕丟人現(xiàn)眼我還怕哩”。
“楊怕怕”唱道:“蠻婆呀蠻婆,到底你要這么磨搓我,淚水打濕的臉帕絞得滴答滴答地流,在眾人面前怎么昂起高貴的頭。唉﹗喝口燒酒解憂愁,不覺白了中年頭”。
“楊怕怕”說:“喝口酒是那門子的事,又不犯國法,嗓門大的像擴音器,有你這樣的婆娘嗎?蠻婆說那可是犯了家規(guī)的了?!薄皸钆屡隆表槃莅咽滞U婆的肩上搭去,蠻婆一賣身子,“楊怕怕”就是一個趔趄,一只肥大的手晃過來,拎住“楊怕怕”的耳朵:“回屋跟我交代交代,貓抓糍粑——脫不了爪子?!?/p>
“楊怕怕”壯著酒膽:“你好會生吞了我不成?”
“我活剮了你﹗真是稀泥巴上田坎——扶都扶不起來。”
“楊怕怕”說是去找做建筑的表弟商量咱們家蓋新房的事,才寬喝了幾杯,這也要怪罪?真搞不懂。
蠻婆扶他到了床上,三下五除二,把他“剮”得只剩下一條紅彤彤的小褲衩,蠻婆撲哧一聲,爽朗地大笑起來,又急忙拿濕毛巾給他全身擦了一遍,找來蒲扇打起涼來,“楊怕怕”嘟嚕著含混不清的話:“嗯,除非貓兒不吃魚,我就不喝酒,值-----值 ----就這樣,好----”。 蠻婆起身關(guān)好房門,搬了凳子到床前,繼續(xù)搖動著手中的蒲扇,那姿勢就像跳花燈時那樣嫻熟,快活。
“楊怕怕”雖然有些懼內(nèi),但從心底里很佩服妻子有遠見,她不欺軟也不怕硬,更不是老婆婆吃桃子——只拿軟的捏。她支人待客禮是禮,法是法,話也說得在行,心直口快,但也會勸化人。說牙齒和舌頭再好,舌頭都有要被牙齒咬,公雞打架頭對頭,夫妻打架不記仇,早晨關(guān)究洗臉帕,夜晚關(guān)就花枕頭。一個家庭被蠻婆操持得充滿生機,這就是蠻婆的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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