饞嘴二丫

馬榮憲

二丫從小在村里就是個人物。

因為在做閨女時，二丫就有了很經(jīng)典的話。那個時候，鄰居在烙新的麥子煎餅，二丫站在旁邊看。那個新麥的味道，饞得她往嗓子眼里咽吐沫時，為惹鄰居注意，二丫說，嬸子嬸子，您家的麥煎餅，如果卷上棵大蔥，再抹上一點醬，吃起來，能把舌頭給咽到肚子里，說完，還真做了個使勁咽吐沫的動作。

鄰居笑了，笑得心疼。因為到了這個地步，就不得不卷一個煎餅給二丫吃。那個時候家家戶戶都還很窮，別說是麥子煎餅，就是地瓜干子的也都還不能管吃管飽。鄰居心疼煎餅，心疼那棵蔥，也心疼那點醬，但二丫的這句話很經(jīng)典，是夸人，也是夸煎餅，嘴饞想吃煎餅，卻不說想吃，夸你家的煎餅好吃，好吃到能把舌頭給咽到肚子里。讓你主動給卷煎餅吃。

話說的含蓄，也很耐人尋味。到底是嘴饞，還是會說話，沒人去追究。本來心疼煎餅的鄰居嬸子，因為自己多嘴，卻又付出了兩個麥子煎餅。鄰居嬸子看二丫吃頭一個煎餅吃得很香，很慢，特別是最后一口嚼在嘴里久久沒有咽下去時，認為二丫一個煎餅就吃飽了，為顯擺自己大方、舍得給吃，就有話沒話地問二丫。說，二丫，新麥子煎餅好吃么？二丫說，好吃。還想再吃一個么？二丫說，嬸嬸你真好，一個煎餅不飽，兩個煎餅正好，你烙得好，新麥子煎餅又香又酥又脆，再吃一個，這輩字都忘不了你和你烙的煎餅了。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沒辦法，再給卷一個煎餅吧。(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第二個煎餅，二丫一手攥頭，一手掐尾，三口兩口，風卷殘云般的就下了肚。

鄰居嬸子看看二丫，看看煎餅筐子，嘴里幽幽的說，兩個煎餅下了肚，撐得二丫拍拍肚，二丫飽沒飽，沒吃飽就再來一個？

二丫說，管茶管飯，吃飽就算，嬸嬸，兩個煎餅才吃了個大半飽，肚子里還有一大截子空呢，再來一個吃飽怪好!要不肚子光晃蕩，晃蕩的人難受。

唉，真是話趕話，事趕事，沒事找事，找事就有事呀！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放出去的屁，收不回來了呀。

好人做到底，那就再給二丫卷一個煎餅吧。為了發(fā)發(fā)內(nèi)心不情愿的氣，鄰居嬸子，恨恨的說，小小丫頭怪能吃來，撐死可別怨我呀！

二丫人高馬大，肚子也能盛貨。平時在家里沒有吃飽的時候。只有在生產(chǎn)隊大會戰(zhàn)，吃大鍋飯的時候，用公家飯，才能把肚子裝滿。在生產(chǎn)隊里吃大鍋飯，那也得有技巧，要不你就吃不飽。生產(chǎn)隊里人多，飯量都很大，每個人的肚子都沒個底，喝稀飯就像往嘴里倒似地。十幾號人，兩桶滾燙的稀飯，定量的干糧，要想吃飽肚子，只有在稀飯上下功夫了。二丫一開始不會吃大鍋飯，上來就慢，認為飯多的是，夠吃，等到吃完一碗時，卻發(fā)現(xiàn)人家都吃三碗了，自己再吃時，桶里卻沒了。沒了飯，自己吃不飽，就得餓肚子。有了餓肚子的經(jīng)驗，就得學會吃大鍋飯的技巧。二丫發(fā)現(xiàn)，每次吃大鍋飯時，不會吃的，往往吃頭一碗時就盛了個滿滿，人家會吃飯的，頭一碗先盛個半碗，用碗自身涼一下，再圍著碗沿子一圈一圈地喝下來，三圈兩圈，半碗飯就下了肚，再盛上個一大碗，這才慢慢的喝，慢慢的吃。二丫掌握了這個技巧，每次吃大鍋飯，就都能吃個小肚溜圓。

在娘家吃飯，不用管吃相，狼吞虎咽，或者細嚼慢咽，都行?？傻搅似偶?，當了人家的媳婦，就得看著婆婆的臉色吃飯。為了那點臉面，一大家子圍桌吃飯時，二丫吃的就有點矜持，上桌晚，下桌早，飯就吃不飽。為了找補肚子的空缺，在茶余飯后，就得踅摸點東西吃。在村上，女人的主要任務(wù)就是燒火做飯喂孩子。喂孩子都是有專門的飯食。婆婆專門燒火自己打了個鍋餅，讓二丫喂孩子，鍋餅足有二斤多。足夠孩子吃個四五天的。可一頓飯下來，二斤多鍋餅就不見了，孩子還餓得哇哇的哭。婆婆一問二丫，二丫說，嚼面食喂孩子時，嚼著嚼著，一不小心就給咽下去了，唉，二斤鍋餅喂完了，孩子還餓得哭。婆婆氣得一蹾小腳，以后再也不讓二丫喂孩子了。

不讓喂孩子，家務(wù)還得干。再干別的家務(wù)，二丫就干得沒好氣。婆婆不在，就會偷工減料，磨洋工。光讓干活，不讓吃飽，這個媳婦當?shù)镁透C囊。做任何事，心里有氣，做事就不順溜，就得找個地方撒氣，出氣。二丫在家燒火做飯，拿的火棍東敲西打的就不老實，恰巧，婆婆家的老母豬剛產(chǎn)的小豬仔，圍著鍋臺拱過來拱過去的轉(zhuǎn)?；鸸髋聼话愣际怯材绢^的，很沉。二丫有氣，手就不停下，見了小豬鉆鍋底就來氣，拿起火棍朝著小豬的腦袋敲下去，小豬就蹬腿咽了氣。二丫一見，嚇一跳。那可怎么辦呀？婆婆知道是自己打死了小豬崽，還不把自己給吃了呀。二丫一想就害怕。再一看圓滾滾的小豬崽，又肥又胖，饞蟲就有上來了。一不做，二不休，二丫找塊黃泥巴，就把小豬仔給裹起來，塞進鍋底的死火里給火炭煨起來。有一道名菜叫叫花雞，用的就是這個法子。二丫泥巴裹小豬進行燒烤，正和叫花雞做法如出一轍。烤不多一會，香氣就飄出來，熱熱的，香香的，饞得人咽舌頭。二丫看看都不在家，掏出來，拍開泥巴，一股滾燙的香味就彌漫了整個屋子。雙手抓住小豬的前腿后退，一撕，鮮嫩噴香的乳豬肉就越發(fā)得饞人。二丫也不怕滾熱燙嘴，撕下一塊塞進嘴里，一嘗，哎呀，那個香呀，又嫩又滑，又香又燙，簡直賽過天上的美味佳肴了。吃了一半，二丫覺得還少點什么，一尋思，嗯，對了，忘了放鹽，于是，抓起一把咸鹽撒上，撕一塊，塞進嘴里，哇塞，味道美死了，二丫顧不得滾熱發(fā)燙，趁家里沒人，大口小口的吃起來，吃的那個香，吃的那個饞人，只見腮幫子鼓鼓著，嘴巴張得大大的，真?zhèn)€是狼吞虎咽，風卷殘云呀。用不多會，一頭四斤多沉的小豬仔，就不見了蹤影。

吃過了小豬，二丫心里就害怕，害怕被婆婆發(fā)現(xiàn)。一天沒事，兩天沒事，三天四天過去了還沒事，二丫的膽就壯了。再看豬欄里的那窩小豬崽，八九個擠在一起，多一個少一個的根本數(shù)不清。二丫心里就竊喜。喜自己既解了饞，又出了氣。婆婆再說她時，心里也就不再那么惱了。

過不一段時間，二丫的饞蟲就又上來了，看看家里沒人時，二丫抬手就又敲死了一頭小豬崽。這次二丫有了經(jīng)驗，除了糊上一層泥巴外，在吃的時候，二丫還撒上了一把蔥花，抹上了一層咸鹽，二丫愛吃辣，最后還抹上一了一層辣椒面。肥肥的，辣辣的，香香的，咸咸的，燙燙的，哎呀，饞死人，香死人，美死人了呀。二丫心想，這真是天上地下難找的美食呀。想想，就覺得嘴角流油。真解饞，真過癮。

從此，二丫的心里就有了個秘密，這個秘密能解饞，還能出氣，真好。

二丫覺得這個秘密讓人上癮，時間不長，就得出回氣，就得解回饞。

家里的那一窩小豬，趕著天的見少，婆婆公公的就納悶，不生病，不見狼踢蹬的，怎么就少了呢？

二丫的男人卻發(fā)現(xiàn)二丫在飯桌上飯吃的很少，臉上卻油光滿面的，私下里也很納悶。

在生產(chǎn)隊上，男勞力，女勞力，白天都得下地干活。只有少數(shù)帶孩子的婦女在家里閑著。

這天二丫又饞了。剛把小豬仔烤完，拍去泥巴，二丫男人卻回家來了。二丫擺弄的那攤子，正好被他看個一清二楚。二丫就嚇傻了眼。二丫男人也就急紅了眼。隨趕著，二丫男人蒲扇般的大手就朝二丫扇了過來。二丫被大手扇疼了，也扇哭了。二丫男人看那冒著熱氣香氣的小豬正攤開在桌子上，循著那股香味來到桌子前，抓起一塊塞進嘴里嘗了嘗，又抓起一塊塞進嘴里嘗了嘗。眼瞪著二丫，嘴里狠狠地說，你可真會吃呀！

二丫邊擦眼淚，邊說，放上點蔥花油鹽還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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