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軼事
童 年 軼 事
天歌
小時候我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四,據(jù)母親說,兒時的我長得比較乖巧,人見人愛,所以相比其他兄弟姐妹來說,從小受到的優(yōu)待還是比較多的。
(1)我的奶奶在我父親還很小的時候就已經(jīng)離世了,因此對我而言,記憶中的奶奶就是二奶奶。很多年過去了,到現(xiàn)在我依然清晰的記得二奶奶慈祥的模樣:一頭雪白的銀絲經(jīng)常梳理得一絲不茍,在腦后綰一個圓圓的髻,再包上黑色的紗套,用發(fā)簪小心翼翼的插住;上衣是傳統(tǒng)的大襟褂子,褲腳總是用帶子仔仔細細地纏著,渾身上下收拾得干凈利落、精精神神,從不顯邋遢之相;一雙小巧的三寸金蓮,始終給人一種站不穩(wěn)當?shù)母杏X,故而拐杖是從不離手的。也許是打小裹腳纏足形成的習(xí)慣吧,即使坐在炕上,也從沒見她脫掉過那雙鞋子。從整體著裝風(fēng)格來看,確實是一副典型的清末民初老年婦女的樣板。在我們這個家族里,二奶奶輩分最高,威望當然也是最高的。雖然她平時話不多,對人卻是很有愛心的。無論是誰,一進她家的門,二奶奶都很熱情地噓寒問暖,倒茶讓座。即使在家里面,我也從來沒見過她對誰疾言厲色,總是一臉的慈祥。尤其一見到我們這些孫子輩,臉上就堆滿了笑意,顛著一雙小腳,忙前忙后地侍弄,顯得特別和藹可親。
二奶奶家連續(xù)兩代單傳,男孩子比較稀罕,所以她只要一見著我,就常常慈愛地用手指彈著我的胖臉蛋說:“喲,四窩子來了啊?!壁s緊忙著給我尋吃的找玩的,瞇著眼睛樂呵呵地望著我,滿臉都寫著愛意。有時見到我在崖頭邊玩,就拄著拐棍走到院邊里,抬頭向著背崖上吆喝:“四窩子,下來,我給你吃餅干?!蹦菚r餅干點心對我們農(nóng)村小孩子來說,確實屬于奢侈品,除過偶爾親戚來訪拿來一兩盒,平時很少能吃上如此美食。二奶奶這一叫,立馬勾起了我的饞蟲,就趕緊飛跑下去,美滋滋地享受這難得的口福。
聽母親說,很小的時候,不單是二奶奶喜歡我,堂伯一家看到我都喜歡得不得了,隔幾天就把我抱下去,這個抱了那個抱,甚至都不愿把我送回來。因為堂伯家里五個女孩,只有牛娃哥一個男孩,所以他們幾次三番想把我抱養(yǎng)到他們家,給他做個伴,將來長大了也算多個幫手。我們家弟兄四個,一個妹妹,日子也過得緊緊巴巴,可是在父母眼里,那一個孩子都是他們的心頭肉,那能舍得送人啊。終究由于父母的不舍,三伯父一家抱養(yǎng)我的愿望沒能實現(xiàn)。(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2)我們兄妹很小的時候,父母忙著勞動掙工分,看門抱娃的活計自然就落在了爺爺?shù)纳砩稀?/p>
爺爺身高超過一米八,體型偏瘦;下巴上留著稀疏的胡子,蓄成燕尾形;頭上一年四季都戴著一頂瓜皮帽。早年的一場病,導(dǎo)致他右腳殘疾,因此走路的時候稍微有點跛。雖然他脾氣大,經(jīng)常和父親、二伯鬧矛盾,但是對孫子卻很慈愛,我們兄妹幾個都是他一手抱大的。
母親說襁褓中的我比較調(diào)皮,總是要大人抱上睡覺,一旦放到炕上立馬就會哭鬧不止,所以那時爺爺只要一有空閑,就拖著殘疾的腿,抱著我從溝西邊的家里一路顛簸到溝東邊鋪子旁(六七十年代我們村僅有的一家商店),然后再“牙杈骨臺臺”上,和那幫老漢們邊拉閑邊哄我睡覺。等到他們東家長西家短的拉夠了,我也睡踏實了,他就又抱著我一路顛簸著回家。沒料想剛把我小心翼翼地放進被窩,一松手,我又醒來了,無奈之下只得又抱上我重復(fù)他的一路顛簸,從沒半句怨言。
小時候,給我印象最為深刻的記憶,是爺爺去世那天發(fā)生的事。
一九七一年,我還不滿三歲,卻已經(jīng)能記事了。記憶中那段時間爺爺脾氣不是很好,隔三岔五就與父親或二伯毫無緣由地吵架,嘴里還念叨著死啊活的絮語,我是根本不能理解這到底是為了什么。后來聽老人常說,老年人在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往往亂發(fā)脾氣,看到人就煩,那是離世前掰親的一種表現(xiàn),也許爺爺正是這種狀況吧。
那天早上剛起床,父親抱著磨擔正忙著推磨,爺爺顛著腳一路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撕扯住父親又是打又是罵,父親無可奈何就隨手把磨擔一撂,順勢走了出去。沒想到磨擔卻把爺爺給絆倒在了磨道里,他就索性一骨碌躺在地上大喊著:“土匪殺人了,土匪殺人了……”,當時我母親趕緊跑過去要把爺爺攙起來,外婆也坐在炕上勸說著爺爺,可是他脾氣大誰的話也聽不進去,不但死活不起來,而且嘴里依舊罵聲不斷,無奈只能由著他的性子鬧騰。等到鬧夠了,爺爺這才罵罵咧咧地爬起來回到他住的窯里,誰也不知道他在窯里干什么。過了好大一會兒,我站在窗臺上看得真真切切,爺爺一路搖搖晃晃地走到廚窯的窗臺下,一骨碌躺在地上,光是呻喚任誰叫也不起來。躺了好大一會兒,又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蹣跚著向廁所走去,可是走到前院小坡前的時候,只見他向前走幾步又向后退幾步,走著走著就“撲通”一聲栽倒在地,大人們著急慌忙的亂作一團,又是灌洋堿水,又是掐人中,可到底還是沒搭救下。后來才知道爺爺是喝了老鼠藥自殺的。
這就是爺爺留給我的最后的記憶。
爺爺去世得早,要說他和我之間感情有多么深厚,確實有點言過其實。可是兒時的那些星星點點的記憶,給我留下的印象卻不能不說很深刻。爺爺溫暖的懷抱,就是襁褓中的我最溫情的搖籃。我懷念爺爺!
(3)在我牙牙學(xué)語之時,二伯結(jié)束了長達十年的“政治改造”,從長春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鄉(xiāng)。那時他孑然一身,還戴著“四類分子帽子”,本來精神上就有很大的壓力,可是爺爺和二伯不對脾氣,一說話就鬧起仗來,爺爺還一口一個“四類分子”地叫著,確實很傷二伯的心。家人的親情就這樣鬧掰了,無奈之下二伯只得分家另過??赡苁情L輩們個性固執(zhí)的緣故,也可能是階級成分不相容的緣故吧,很多年間,我們兩家來往不是很多,總給人一種很生分的感覺。
在我們少不更事的年紀,二伯對我們幾個小輩總是不熱不冷,談不上很疼愛,可也不算很討厭。記得二伯剛回來那會兒,隨身帶著一條精致的鑰匙鏈,閃閃發(fā)亮的鏈子猶如一條細長蜿蜒的“節(jié)節(jié)蟲”,鑰匙環(huán)上還串著別致的指甲刀和小馬駒,讓人看著很是眼饞。在那個年代,像這類東西還屬于很稀罕的物件,平時他摸都不讓人摸,也不知咋的,那天他卻給我當玩具耍,一不留神,等到大人發(fā)現(xiàn)時,鑰匙鏈已經(jīng)被我咬成了幾截,二伯很是心疼卻又無可奈何。哥哥們就又給我起了個綽號——“狼”,而且一叫就是十幾年。
在我四五歲的時候,還發(fā)生了一件事,至今記憶猶深。那年生產(chǎn)隊開會,也不知給父親安頓了個啥事,他回到家里后,讓我去給二伯傳話,我說他是個四類分子,我不去。一聽這話,父親一氣之下就操起灰耙把,照著我的頭上就是幾下,母親急急忙忙攔勸,把灰耙奪過來,將父親推出門外,這才使我免受更大的災(zāi)難。摸著頭上幾個血刺刺的包塊,我心里真是委屈極了,心想:為了一個四類分子,竟然對親兒子下狠手,我恨那個四類分子!
后來我才知道,當年因為爺爺把他另出去單過,二伯把病怪在了父親身上,所以老兄弟倆好多年互不搭話,兩家也基本上沒啥往來??尚值墚吘故切值?,盡管有矛盾,可多年來父親還是暗暗地幫襯著二伯,一直到二伯壽終正寢。我那時年齡太小,不懂得兄弟情深、血濃于水的道理,冒冒失失把二伯稱呼“四類分子”,也難怪父親大發(fā)雷霆。
真是時代弄人,當年的階級成分劃分,把人情冷暖、家庭和諧都變得不可思議,親人相見不相識,也許就是那個時代絕無僅有的特征吧。
(4)其實,說到童年生活,記憶最為深刻的還是在那緊巴巴的生活中,我們卻始終能盡享那份只屬于孩子們的無憂無慮和快樂。
那時候家里的生活比較艱難,父母整天忙著勞動,一家人難得聚在一塊享受家的溫暖。遇上生產(chǎn)大會戰(zhàn),早晨天還沒亮父親就得起床用石磨磨面,母親則忙著做飯。等到大喇叭里傳來上工的號聲,就把我們兄妹幾個反鎖在屋里,匆匆忙忙地上工地了。等到收工回到家里時天已經(jīng)黑透了,這時父親就又抱起了磨擔,母親則不顧勞作一天的疲累,又是忙著做飯又是收拾家里的衛(wèi)生,一忙又到半夜,直到一切都安頓停當這才上炕休息。而我們呢,則滿心喜悅地搶著分吃父母從工地上帶回來的白面餅子,雖然吃起來感覺有點牙磣,但這卻是我們那時最為稀缺的美餐。我們都知道,那肯定是父母沒舍得吃,給我們攢下來的。想想那個時代,父母一年四季不停地辛苦勞作,盡管只有極其微薄的收入,而我們一家人卻還是過得平安祥和。現(xiàn)在回想起來,父母的撫育之恩真是無以為報啊。
生活是艱難的,而我們的童年生活卻是豐富多彩的。記得那時候各家孩子都比較多,所以閑暇時候小伙伴只要聚在一起就有玩不完的游戲?!斑耗九!笔俏覀冏類弁娴墓?jié)目,每個孩子都拿著木牛聚在生產(chǎn)隊的大場上,一時間滿場都是木牛在飛速的旋轉(zhuǎn),時不時的還會傳來鞭子“啪啪……”的聲響,整個場院里都洋溢著孩子們快樂的叫喊聲。還有的小伙伴們在玩推鐵環(huán)、“搖老倌”,女孩子則興高采烈的玩跳皮筋、“踢方”……
到了夏天,我們最快樂的活動就是去河里游泳。一到河邊,小伙伴們就三把兩把脫個一溜兒精光,那時候也沒有洗衣粉,就把衣服撩上水在岸邊的石頭上胡亂揉洗一下,趕緊晾在沙灘上,然后會游泳的就一頭扎進水里,有的互相澆水嬉戲,有的的則玩起了“狗刨”,扎起了“猛子”......而像我一樣由于膽小不會游泳的伙伴們,只能鉆進淺水區(qū)胡亂撲騰一氣。這時,伙伴們歡快的笑聲和叮咚的流水聲,在徐徐的清風(fēng)中匯成一支悠揚而美妙的交響曲,隨著滾滾的河水飄向遠方。玩累了,盡興了,小伙伴們就趕緊上岸,也不管衣服干沒干就套到身上,結(jié)伴回家了。
寒冬臘月,每逢下雪就是我們這些孩子們盡情玩鬧的時候??粗Z毛般的雪花飄飄悠悠地從天空中飄落下來,碧綠的麥苗蓋上了白色的被子,落光了葉子的樹枝上結(jié)滿了亮晶晶的雪淞,常綠的松柏樹上頂著蓬松松的雪球,山是白的,房是白的......好一派銀裝素裹的世界!吆喝著伙伴,頂著滿頭的雪花,我們邊堆雪人邊打雪仗,雪灌進了脖頸,或一不小心滑了一個屁股墩,沒哭的沒鬧的,頂多就是一聲聲夸張的尖叫。歡快的笑鬧聲把樹枝上的積雪都快要震落下來啦……
伙伴們的童真無邪、無憂無慮就在這盡興的玩樂中展示的一覽無余,而我們的童年就在這無憂無慮的游戲中一天天過去了。因了快樂,也只有快樂,使得我們的童年生活里沒了生活困頓的記憶。
歲月悠悠,世事流轉(zhuǎn),人生長河中最難忘記的,依然是短暫而又快樂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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