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童年里都有一條狗
今天,又似往常,穿過冗長的里巷,走在去澄中的路上,陰暗狹長的走道把天空僅剩的那點(diǎn)藍(lán)逼到了角落里,鍋碗瓢盆的聲音亦似往常一樣同時響起,一群三四歲的孩子不知從哪里撿來了一只米黃色的小狗,于是就養(yǎng)在巷子里。他們圍在一旁,我忍不住上前一看,一個孩子調(diào)笑著指著那只小狗,跟我說:“它是小黃喲,小黃喲……”小黃抬起頭來汪叫了一聲,孩子們叫得更歡快了。
汪汪的叫聲似乎被無限拉長,到了很久遠(yuǎn)以前。我的童年里,一只阿呆的瘸狗。
阿呆是壯叔家母狗產(chǎn)下來的,是一只土生土長的小土狗。聽說一窩有四只,我好奇地跑去看。一窩的小狗已經(jīng)會走動了,看到孩子吧嗒吧嗒的舔著嘴巴,搖著尾巴,只有阿呆睡在窩里面,我湊去一看,那家伙竟然直接把爪子一伸,攀上了我的褲腿,任憑我怎樣也甩不掉。所以我彎下腰準(zhǔn)備伸出手去抱開它,它卻伸出紫紅色的舌頭舔上了我的手,囁嚅的,微濕的,溫?zé)岬模揖褂稚岵坏梅砰_了。壯叔說:“跟你有緣啊,可惜是只瘸狗,要不就送你了。”我莫名其妙地開頭道:“可以送我的么?”“那是只瘸狗啊,你要就送你了。”壯叔旋即開口道,甩了甩衣袖,好像甩掉了一個大麻煩。在我們這,領(lǐng)養(yǎng)了小狗,是要像主人家送糖的,但壯叔不肯收,說收了是要倒門楣的。
帶阿呆到家的時候,自然少不了我媽一頓罵,說是要把狗送到山區(qū)。我一聽號啕大哭,說:“你要是送了它,那把我也送山區(qū)好了?!蔽覌屢宦牃饧睌模分覞M巷子打,鄰居家的阿婆啊媽都走出來勸我媽。我媽捋了捋衣服,嘴里卻罵咧咧的:“熊孩子,死腦筋……”但阿呆就這樣留了下來。但阿呆是難得的乖巧狗,我媽到后來也逐漸喜歡它,吃飯的時候就說:“留點(diǎn)給阿呆?!背鲩T的時候就說:“阿呆是只好狗?!编従影⑵乓哺蚬骸笆前∈前 !北车乩飬s說:“阿李嬸家養(yǎng)了只瘸狗?!边@樣的片段每天都在巷子里面發(fā)生,燎不起星火,驚不起波瀾,我和阿呆就日日在這樣的里巷里面生活著,我自以為這樣的美好的日子永遠(yuǎn)不會改變……
小巷穿過便是一片王伯的田,種著番薯,芥藍(lán),油菜,春天我就帶著阿呆去挖番薯,摘油菜,我們偷摸到花田中央,我用油菜花編了個花環(huán)給他,拍拍它的頭:“阿呆啊,扮靚靚給我?guī)е荒腹坊貋?。”它不理會我,徑直走入更深遠(yuǎn)的角落。金黃的花田綿延到天邊,阿呆探出圓溜溜的頭上面還帶著個花環(huán)偽裝,有點(diǎn)像鐵道游擊隊(duì)的戰(zhàn)士,“阿哈,你跑不了了。”于是我弓起身子一躍,一下就栽在它的旁邊。偷挖番薯的時候,最怕遇到王伯了,別看他老,渾身力氣大的很,雙手一叉腰,雙腳一踩,抄起一棒子,掄向老樹,刷拉能掉下好幾筐樹葉,我們都叫他王大惡,見到王大惡,撒開腿來就跑。雖然我每次都偷了王大惡的番薯,王大惡,每次也是氣的跳腳,但他就是不追來,后來一次不經(jīng)意的聊天,他嘿嘿笑了幾聲,說:“死奴鬼仔,跑的倒挺快?!睖啙岬难劾锸菨M滿逸散開來的寵溺,我想,早年失獨(dú)的他,約莫把他全部的愛都給了村里面這些赤腳跑著的孩子了吧,因?yàn)閻?,再兇神惡煞的人,也是捧著一顆融化的心,這樣想著,我莞爾一笑,感動了好幾分。
但阿呆最終沒能熬過發(fā)燒,那天晚上它瘋了似的扯開狗繩,我看著它安靜的繞著巷子,眼里揉不得一點(diǎn)光亮,轉(zhuǎn)身隱沒了層層的黑夜里,我問我媽阿呆這是要去哪里呢。我媽說,它要走了。我問不依不饒:“它就不能多陪陪我么?!薄吧蹬?,它怎么可能一直陪著你,因?yàn)槟阋L大了,它是要老去的,就像我們也會老去一樣,有一天也離開這里,不能陪著你?!蔽铱吹轿覌寽I眼婆娑,卻不知懂她在想什么。(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撕心裂肺的痛卻是成長的聲音,那一刻我開始逐漸明白,在生命的長河中,向前進(jìn)是它永遠(yuǎn)的基調(diào),我們在其中打滾,摔跟頭,歡樂走完了一段山清水秀,夾岸生花的路程之后,面對我們的,是無窮無盡的告別,痛的不是面對著樣的別籬,怕的是我們的無能為力,痛的是蘭舟的聲聲催喚,痛的是我們只能“執(zhí)手相看淚眼”。我確信它是走了,我真的只是一個人了,站在年華的風(fēng)口里,捧著一顆不斷老去的心,不斷告別,告別純真,告別童年,告別日日沉睡而又醒來的村落,告別和善的村民,還有我的狗……
后來讀到龍應(yīng)臺的散文《目送》,“不必追不必追……”我念著這三個字,淚竟?jié)窳藵M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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