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山村
大片的糧食收倒了,土地在陽光中顯得空曠而寂寞。鳥雀們啄食地里遺漏的顆粒,望著秋天的臉勢,心里有一種莫名的恐慌。割倒了莊稼,失重的風,走路頭重腳輕,一趟子吹過去,喲,被山洼碰得鼻青臉腫,鉆進樹林里哭。那樹的心情也不怎么好……在分別的日子里,心情好的真不多。
瘸嫂的心情就不怎么好,他拽著男人說:“要不,你再住一晚了去?!?/p>
男人說:“不成啊,工頭電話一個接一個催。放狠話說再不去,就當毀約,押下的那點錢就沒命了。”
瘸嫂說:“他放屁著呢,驢慫真是個吃石頭叭瓦碴的,沒成著他女人的窟窿叫石頭給阻了!”
哦,男人聽懂了女人的話,望著意猶未盡的女人,把牽著自己衣襟的手揪掉說:“下回吧,下回我多住幾天?!?/p>
女人嘆息著說:“你走吧,去了能省力的就省力,把自己操心好,閑下了記著給我打電話?!?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男人說:“放心吧。你給咱們把門守好,我咋覺得你火熱得很!”
女人臉一紅,說:“胡亂說啥呢,男人們都走了,莊子上女人氣重著,你有啥不放心的!”推了男人一把,男人順勢走了。
瘸嫂本來不瘸,幾年前從山頂往下放麥子,架子車翻了,壓斷了一條腿,自此,本來健步如飛的女人,拖著瘸腿,艱難地穿行在生兒育女、養(yǎng)家糊口的歲月里……
瘸嫂佇立路口,暸不見男人的背影,心里空空兒的,一雙大眼睛漫無目標地游弋在山山洼洼。
瘸嫂的村子處在一個向陽的山坡上,坡底下是一條蜿蜿蜒蜒的路,路兩邊長滿了狗纓子草,草在風中飄搖。再望過去是一片片被深深淺淺的溝壑割裂成的大大小小的土地。村子四周被起起伏伏的山圍著。所以,瘸嫂有時候也給男人說抱怨:“和你在山圍城的人圈里過日子,好日子沒見過是啥樣兒,反而把自己給圈瘸了,再想出去都出不去了。”
這幾年,政府組織移民,好幾戶人家都搬出去了,留下空了的院落風吹雨淋,破敗不堪。不過,人走了,鳥雀卻翻身了。野鴿子、斑鳩、麻雀……成群結隊地占據(jù)那些空了的院子?!伴T可羅雀”的真正意義大概就到此為止了吧!
前幾天村子里熱鬧了一陣子,那是因為在外打工的人都回來收秋糧了。大家相遇,就好像親戚見了親戚面,問候是問候呢,只是表情和話里摻和了不少的客套與不自然。似乎那心上啊,蒙著一層子紅塵俗土,遠沒有先前的清純明亮了!
地里也就是那點薄糧食,祖祖輩輩收了多少年,也沒厚過幾回。雨點子稠了就厚,雨點子稀了就薄。啥叫靠天吃飯,這就是靠天吃飯。
收倒了糧食,原先在城里打工的人又陸續(xù)走了,就好像是浪了幾天的親戚。臨走,還把羽毛豐滿了的娃娃也帶走了,感覺這山村里好像專門是給城里孕育勞工的窩。
自己的一兒一女沒回來,他們都在縣城讀書呢?!熬筒灰貋戆?,好好給瘸媽在城里念書,書念成了也不要回來,能飛多遠,就飛多遠吧。回來著咋呢,媽都瘸下了……”瘸嫂眼淚花花兒地在心里說。
男人走了,她原本已經(jīng)習慣了的走走走……可這次的走,竟然讓自己的心空曠得沒療沒治。覺得山村里人越來越少了的時候,自己的男人都是那么得稀罕不夠。
唉,人氣,人氣啊!人多的時候,雖然說都過著清貧的日子吧,但大家你來我往,見了面問一句:“吃了嗎”或者“去家里坐坐吧”,心里就覺得溫暖、踏實。人多的時候,抬眼兒看那山山洼洼,雖然貧瘠吧,也感覺涌動著脈搏,飛揚著靈氣……尤其是男人們多的時候,有哪個瘋子白天黑夜地吼一嗓子秦腔“王朝傳來馬漢稟,他言說公主到府中……”把人的心驚著啊……
路一拐彎兒,瘸嫂進了村子,看到奎奶奶靠著柴門口打盹兒。腳邊臥著自己那條形影不離的小狗??棠棠腥巳ナ赖迷?,兩個兒子帶著女人都去了城里打工,留下大小三個念小學的孫子,由她照料。
也真是的,現(xiàn)在的年輕人心里不知咋想的,打工掙錢固然重要,可是留下這孤老婆子煙熏火燎地烙饃做飯,操心子孫,難腸得勁大啊!
貨郎騎著爛摩托沿著山路過來了?!笆疹^發(fā),收長頭發(fā),換針換線,床單被套,襪子枕巾……”
瘸嫂一瘸一拐地趕緊回家從墻上的一個洞兒里掏出自己梳頭積攢下的一把黑頭發(fā),她想換點各色絲線繡鞋墊。
門,吱牙開了,出來的是趙大媽。趙大媽喊貨郎“哎,貨郎,停下!”
貨郎停下,趙大媽捏著一小撮白頭發(fā)問:“能換幾根針?”
貨郎接過趙大媽 的那撮白頭發(fā),撕來撕去地看,好像擔心里面摻假似的。陽光下,那撮白頭發(fā)熠熠生輝。
“兩根!”貨郎說。
“兩根?我換你的金條???”趙大媽氣得一把奪過那撮白頭發(fā)不換了!
貨郎又一把奪過來說:“三根,三根。我這是看你的老面子,現(xiàn)今這白頭發(fā)不值錢。”
“咦,你胡說呢,白頭發(fā)也是頭發(fā),咋就不值錢了?還看我的老面子呢。哪你說啥色兒的值錢?”
這倒把貨郎給我問住了,不過貨郎畢竟是浪蕩江湖的。他說:“黑的、黃的、紫的?!?/p>
“喲,黑的自不必說了,我這白頭發(fā)也是打黑處過來的,那黃的、紫的,我還是頭一回聽說,是驢背馬身上薅下來的吧?”
趕來的瘸嫂被趙大媽 的話給惹笑了,她說:“大媽,他的針就算是金的,你的白發(fā)也是銀的。要我說啊,這頭發(fā)應該是越白越值錢,要知道這萬紫千紅的顏色通常都是從白處來的!”
貨郎也許是悟到了瘸嫂言語中的深吧,趕緊地給趙大媽給了七八根,趙大媽笑著走了。
瘸嫂遞給貨郎一把黑頭發(fā)說:“能換多少絲線?”貨郎掂量著黑頭發(fā),眉開眼笑……
日子過得慢悠悠的,寂靜的村子里,幾乎能聽明白嘰嘰喳喳的鳥雀們說的是啥。家家戶戶的柴門緊閉著,像一張張沉默的嘴巴。
瘸嫂坐在門口繡鞋墊,想起那天換針換線的情節(jié),心里翻翻翻騰騰地。她在心里想:這做女人的啊,一輩子把啥都獻給了日子,從黑頭發(fā)獻到白頭發(fā),就這,死守在家里,還沒有個了呢!
花花綠綠的絲線,在她手里一樣一樣兒,一針一針地繡。繡成青草,繡成鮮花,繡成飛鳥,繡成游魚,繡成青山,繡成綠水……寂靜的山村,也許正是因為這點兒,顯得不那么沉寂!
在繡的過程中,瘸嫂忽然憶起剛當新媳婦的那天晚上,她瓜著啥都不知道,蜷在被窩里指望著男人,誰知道男人也是啥都不知道……想到這里,她禁不住撲哧笑了……后來,她每想起這事兒,心里也很感動,感動一種愛的原汁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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