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與山總相望
就是那么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的山,中間隔了一道深深的峽谷,隔了一條清清的小河,把兩邊的山隔開了。
山相望,山相連,溝相親,溝相愛,河相守,河相戀。
這邊山和那邊山,就廝守長滿綠草的土壩,就廝守鋪滿陽光的溝谷,就廝守波光粼粼的水田,這里的寨子、水井、山路、綠水就在山腳下廝守古老的情思,青草含情脈脈地舒展著身姿,井水低低地唱著童年的歌謠……
山這邊的人豎屋、接親、嫁女,山那邊的人相親、過生、聚會,彼此之間都會嗩吶聲聲前來祝賀,把隔壁鄰兄弟姊妹喊攏來,趁著太陽沒落坡的時候。一路趕到慶賀廊場點燃鞭炮,用一種最質樸的方式表示最真摯的祝賀。
山那邊挖地,山這邊犁田,山這邊種包谷,山那邊撒黃豆,山這里割油菜,山那里收麥子,山這邊插紅薯,山那邊栽辣椒,對峙而望,山與山之間有一股擋不住的溫暖在心底流動。
山這邊和山那邊,站在山頭上揮一揮手,山那邊看得真真切切,站在山頂上唱一句山歌,山這邊聽得清清楚楚,山與山遙遙呼應,寫成了一首朦朧的愛情詩,深深地淹沒在萌動的春潮里。(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從山頭到山腳,山這邊和山那邊春季里開一樣櫻桃花,一樣的野桃花,一樣油菜花,一樣野蔥花,一樣的油桐花。這時節(jié),山與山之間千紫萬紅送春來。
溝谷里那條悠悠而去的小河,兩邊高高的山在她柔柔的身段里顯得更加魁梧,春日里小河是從山與山夾縫中磅礴瀉下,宛如一條銀絲帶,一路揮舞而去,夏日里的小河枯了,河兩邊的人家乘著朦朧夜色,打著火把去捉螃蟹和撈蝦子,一夜的勞作很豐盛,招待遠方客人的佳肴有了,還可拿到鄉(xiāng)場上攤賣,還可換回一些領用錢。到了八月,發(fā)一次掃缸水,小河瘦小的身軀又豐腴了,河水常年灌慨的兩邊稻田魚肥了,人們便迫不及待地拿著一個沒底的竹背簍往天里罩魚,一罩下去,活蹦亂跳的濺起一串水花,那滿田的歡樂與笑聲遠遠超過吃魚時的喜狂。
遠遠地望去,這邊的山酷似一個小伙,那邊的山好像一位阿妹。山這邊的小伙長得壯實,他沒進過學堂,但他知道春水發(fā)了時候,把家里的老黃牛趕出來,扛上犁耙,冒著雨去練山背后的那塊“望天田”,春夏陽光普照的季節(jié),他就得把田里秧苗插了,把地里包谷草除了,把家里的竹床搬出來,盡情地享受夏日的炎熱與清涼,到了秋收秋割的時節(jié),就得把田里的谷子收回來,把土里包谷收回來,把田里的魚抓出來,忘情地享受秋日的豐收與喜悅,到了寒風冷冷的冬季,零零落落的幾多粉紅梨子花開了,過不了多久就要過年了,一進入冬月和臘月,他的心思就想到外面打工的兒女們,雖然一年到頭奔波,打拼,回來的路上是不是一路回來是不是能買上火車票,能不能安全到家,夜幕降臨的時候,他們就摸黑爬山頭舉目遠望,企盼山里深處飛出去的一只只雄鷹快落窩。
山那邊的阿妹心最細膩,會容人,她生在山這邊的時候,長得水靈靈的,鮮嫩鮮嫩的。為了讓弟弟妹妹讀大學,每天早出晚歸,撿蘑菇,挖野蔥,弱小的身段要去承受她不該承包的重負。一個大雨滂沱的傍晚,她背起小山似的柴草回家,頭頂雷光閃閃,路太滑,一陣狂風,把她連人帶草吹倒了,她咬緊牙關,倒了再爬起來,最后終于把柴草背回家。這時節(jié),已是凌晨三點鐘,她一聲不吭,第二天強撐身子起來,剁豬菜、煮早飯、洗衣服,把欄里圈里的牛羊趕出來放上山,她累了,仰望天空,自言自語:天無私,地無私,山里的女人最無私。
那天,她就在趕秋場上認識了一個山那邊的小秋,那小伙子雖長得土頭土腦,但他寬厚肩膀讓她一看就是把擋雨的傘和乘涼的樹,短暫的目光相遇,讓他和她很有相見限晚的感覺,就在趕秋場上,他和她訂下相約的日子,散場的路上話不多,彼此之間有一波春潮在涌動和翻滾。幾場風雨過,幾度艷陽紅,他和她種下的果子成熟了,一串一串,紅了這邊山,也紅了那邊山,他們就在山之山的中間架起一座連心橋。
那個月亮彎彎的夜晚,小伙把阿妹接回了自家的屋里,寨子的人們殺豬宰羊,好酒好飯就擺幾十桌,遠方的客人都來表示祝賀,酒足飯飽之后,就在堂屋當中燃起一爐干柴火,請來山里德高望眾的歌手,一唱一合唱起通宵達旦。
三天過后,阿妹就得回娘家了,回到生她養(yǎng)她的屋里,一下子就感到這屋里不屬于她,屬于哥兄老弟的,她悄悄地爬到屋后的山上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之后,抹凈臉上的淚珠兒下山,回到屋里不讓父母親看到。
第二天,她一路低著頭回到小伙這邊,她得一切從頭走起,在這邊她要把根扎下來,她要生兒育女和盤算建造一個屬于她的寧靜的港灣。
漸漸的,她扎下了根,她為婆家生下一個胖小子,這小子既像爸爸又像媽,婆婆爺爺一天到晚抱著抱著,像抱一塊金磚,整個屋里笑著、鬧著,跳著。
逢年過節(jié),生在山這邊而嫁到山那邊的她風光帶上自己的男人和兒子,偶然回到娘家住一住,那怕只住一天一晚,她就待不住地急急地回到婆家來,本來從小熟悉的山變得陌生,只有山這邊,兒子成媽兒子就是她一生的依托和希望,為了兒子,她再苦再累心也甘,她想,到她走完人生道路的那一天,她會給兒子交待,就地在對望山那邊的山頭上,讓她長成一棵綠草,永永遠遠望著山那山,去回報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
山相望,人相望,情相依,情相戀。
這邊山和那邊山有割不斷的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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