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鳥叔” 的歌聲，網(wǎng)絡(luò)上鳥叔這個詞鋪天蓋地的涌來。上網(wǎng)查了一下，鳥叔是韓國的一位歌手，真名樸載相，因為一曲《鳥》成名，所以就有了外號——鳥叔。我沒有看過樸載相的演唱會，也沒有去過韓國，當(dāng)然不認(rèn)識這位韓國鳥叔。但我時時想起一位家鄉(xiāng)的鳥叔。

鳥叔和我同宗，只比我大幾歲，可他認(rèn)識很多很多種鳥，經(jīng)常捉來各式各樣的小鳥讓我們養(yǎng)。大人們都說他能聽懂鳥語，會說鳥話，他的輩分比我高，又是我們這群孩子王，因此，我們也就叫他鳥叔。

故鄉(xiāng)有一條黃河古道，古道中有大片沼澤，星期六下午不上課， 準(zhǔn)備跟隨鳥叔去沼澤捉大雁。吃過午飯，做完作業(yè)，鳥叔就催促我出發(fā)。只見鳥叔提著一只粗布做的口袋，從布口袋中掏出兩個甜瓜，綠油油的瓜秧還留在瓜上，他把兩段瓜秧放在一起打上結(jié)，放在我的肩上：“背上它，渴了就吃”。我急忙去取鳥網(wǎng)，鳥叔說：“不用，不用，我?guī)R了”，我感到奇怪，不知道沒有鳥網(wǎng)怎么捉鳥。祖母拿著幾個饅頭追出來，鳥叔說：“三嬸別擔(dān)心，我餓不著你孫子。”

沼澤地離我們家不遠，我卻是第一次來到沼澤地。夕陽下的沼澤猶如一幅圖畫。臨水的草地上，水面波光粼粼，像是打散的蛋黃，鮮嫩誘人。在夕陽的籠罩下，天空氤氳成輝煌灼灼的色澤，一片一片，一團一團，灑落在沙灘，在紅潤的光影里，飄著流動的氣息。橘紅的色彩，融合在亮黃里，透出一種震撼。鳥叔讓我去撿一些干柴，說自己去為我們準(zhǔn)備晚飯。很快鳥叔就一手提著兩條大魚，一手拿著長長的蓮藕，順便從身上掏出很多荸薺。在岸邊，他用木棍挖了一個長方形的小坑，然后取出魚的內(nèi)臟，也不去掉魚鱗，用木棍從魚嘴中叉好大魚。在挖好的小坑里，點燃干柴，升起一陣陣熊熊的篝火。鳥叔拿了一條魚放在火上烤，另一條讓我學(xué)著他的樣子放在火上烤。很快就有了魚鱗燒焦的味道，接著陣陣魚香飄蕩在空氣里，十分誘人。小坑中積滿了木炭，小坑的壁也有些微微發(fā)紅。鳥叔讓我洗滅了火，剩余的干柴扔進水里，扒開木炭，把蓮藕、荸薺、和魚一起放進去，然后用土掩埋。鳥叔高興地拍拍手說：“晚飯做好了”，二十分鐘后，鳥叔扒開土，取出蓮藕、荸薺放在一旁散熱，取出魚，扒掉魚皮，撒上一點點鹽遞給我，我第一次吃到這么香的魚，蓮藕和荸薺又甜又香。

太陽落山了，大地一片灰蒙蒙的樣子。在一片沙灘上，鳥叔挖了兩個深坑，我們兩個躲在坑里，等待大雁來臨。

空中傳來雁鳴，愈來愈近，一陣盤旋，在不遠處的蘆葦旁慢慢落下。隱約看到幾個小黑點。我有些激動，鳥叔向我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夜已經(jīng)深了，只有空中的星星在閃爍。蘆葦中傳出一二聲鳥鳴，沼澤地更顯的寂靜。鳥叔拿出手電筒，對著雁群快速地閃幾下，值夜的大雁極其警醒， “嘎——”地一聲長叫飛起，隨之眾雁也撲撲楞楞騰空而起，在空中盤旋幾周，又落到原地。只聽見一整騷動，傳來幾聲雁鳴。鳥叔悄悄地附上我的耳朵說：“這是頭雁啄那錯報消息的大雁呢”。我真替那大雁鳴冤。慢慢地沒有了聲音，眾雁繼續(xù)安睡，沼澤里又恢復(fù)了寧靜。鳥叔依然是故伎重演，拿出手電筒又快速低閃動幾下，值夜的大雁又“嘎——”的一聲報警飛向空中，眾雁再一次撲撲楞楞飛起在茫茫夜空中，在空中一陣盤旋，陸陸續(xù)續(xù)又落回原地。當(dāng)然，這次騷動的聲音又大了些，聽到幾只大雁追逐的聲音，一只大雁幾聲哀鳴之后，沼澤又恢復(fù)寧靜。鳥叔如是三四次，雁群落下之后，吵吵鬧鬧，嘎嘎聲不斷。不再只是頭雁的懲罰了，眾雁惱怒，對著無辜的報警雁一陣狠啄，追打聲，哀鳴聲混在一起。蘆葦層中的水鳥也跟著鳴叫。我也跟著激動起來，鳥叔把我的頭往下按了按，示意我噤聲。漸漸地沼澤又恢復(fù)了寧靜。鳥叔把手電筒交給我說：“快閃動了幾下”，再也沒有聽到大雁的報警鳴叫，那只值更的大雁自己飛走了。這個時候，只見鳥叔從沙坑里跳出來，直沖雁群，抓到一只大雁。其它大雁騰空而起，在空中盤旋，有兩只長鳴不肯離去，其中一只大概是想救同伴俯沖下來，鳥叔大喊一聲：“打開手電筒”，一道光柱直沖云霄，大雁急忙逃向高空，隨著幾聲哀鳴，雁群消失在夜空。大雁飛走之后，我的心還在呯呯直跳。長大后讀一篇古文《雁奴》：雁之最小者，性尤機警。群雁雁奴，夜必?fù)駰?，恐人弋也。每群雁夜宿，雁奴獨不瞑，為之伺察?；蛭⒙勅寺?，必先號鳴，群雁則雜然相呼引去。后鄉(xiāng)人熟其故，巧設(shè)詭計,以中雁奴。爇火照之。雁奴戛然鳴，鄉(xiāng)人遽沉其火。群雁驚起，視之，無物也，復(fù)就棲焉，如是者四三。群雁以奴紿己也，共啄之，又就棲然。未幾，鄉(xiāng)人執(zhí)火前雁奴畏眾啄不敢鳴。雁群方寐，一網(wǎng)無遺者。鳥叔沒有讀中學(xué)，他應(yīng)該沒有讀過這篇古文。不知道他是如法炮制，還是老一輩人教他的這種捉雁法子。

放暑假的時候我們也盼著鳥叔帶我們?nèi)プ缴n鷺。白天我們在沼澤岸邊玩捉迷藏。岸邊的蘆葦又密又深，蘆葦層里還藏著一個個鳥窩，有的鳥還伸出脖子向我們張望。在蘆葦里面捉迷藏，很難被發(fā)現(xiàn)，找很長時間也找不到藏起來的孩子。有時找到身邊了也沒能發(fā)現(xiàn)，只好又往別處尋找。孩子們玩的得很開心，在蘆葦里東藏西躲，嘻嘻哈哈的吵鬧。迷藏玩夠了就去草地上逮螞蚱、捉蟋蟀，由于草密，很容易逮，逮住后交給鳥叔，鳥叔折一棵細(xì)細(xì)的蘆葦把螞蚱串起來，尋找些干柴點燃，把螞蚱放在火上烤，邊烤邊翻動。一會兒，一股特有的香味撲鼻而來，饞的孩子們流出了口水，鳥叔把烤好的螞蚱分給孩子們吃，只吃得滿口留香。鳥叔總是不吃，裝作一副大人的樣子：“別鬧了，弄些水把火熄滅”。

沼澤邊上有一種鳥，高高的腿、長長的頸、細(xì)長的嘴、樣子與鶴差不多，經(jīng)常在淺水邊捉魚吃，鳥叔說叫“洼子”。長大后知道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中的鷸。為什么家鄉(xiāng)的人們稱它為‘洼子”，不得而知。鳥叔指著一種鳥說叫“剪子”，體型較小，叫聲清脆響亮，平時藏在草叢里，一旦人們驚動了它，和別的鳥兒受驚嚇后不一樣，別的鳥亂飛，這種鳥鳴叫著直直地飛上云霄，一上一下不停的鳴叫著，直到看不到它的身影還聽到它的叫聲。大概是因為它一上一下飛行速度極快，飛行的軌跡像張開的剪刀才叫它“剪子”吧。魯迅先生《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一文中描述的“叫天子從草叢間直竄向云霄里去了”，或許它們是同一種鳥，只是家鄉(xiāng)的人們形象的起個名字罷了。鳥叔說他喜歡白鷺，白鷺是一種非常美麗的水鳥，它是沼澤地詩情畫意的一部分。白鷺天生麗質(zhì)，身材修長，細(xì)長的腿，長長的脖子，全身披著潔白的羽毛，猶如白雪公主。翱翔在天空的倩影更是讓我們難忘。后來讀了杜甫筆下的“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真的很感嘆。

鳥叔認(rèn)識很多鳥，談起鳥來，滔滔不絕。黃斑葦、游隼、長嘴鴉、紅嘴相思，說著，他指著遠處枝頭上的一只鳥講：“你看那只是一只鳥吧，其實那鳥是它們的哨兵，它附近肯定藏著十幾只”，我們不相信，他仍起一塊石頭，果然，轟轟隆隆飛起一大群小鳥。鳥叔說：“常跟鳥兒在一起，我對它們可了解了，很多鳥叫的意思我都能聽懂”。我們都很羨慕鳥叔能聽懂鳥語。

鳥叔捉蒼鷺更有意思，在蘆葦中捉一只青蛙或者螞蚱，用一根長長的粗線，粗線一頭系一塊新鮮的青蛙肉，或是螞蚱，放在蒼鷺愛去的水邊，另一頭系在蘆葦上，這時蒼鷺就會循著鮮味把其吞下，據(jù)說蒼鷺都是直腸子，一仰脖把肉吞下后，再也跑不掉，就像釣魚一樣?？上翘禅B叔沒有捉到蒼鷺。我們倒是撿到很多鳥蛋。

鳥叔喜歡捉鳥，但從不吃鳥，也不去賣鳥。不論捉到什么鳥都是分給小朋友養(yǎng)著。

后來，我考上中學(xué)、大學(xué)，浪跡天涯，去了遠方，再也沒有隨鳥叔去捉鳥。再后來，家鄉(xiāng)的親戚來信說，黃河古道開發(fā)，沼澤地在一點點消失，很多候鳥不再來古道沼澤地。再后來，說是鳥叔經(jīng)常到沼澤地喂鳥，成了義務(wù)護鳥人。

再見鳥叔是二十年之后的事了。第一眼看到鳥叔，早已不是活潑可愛的英俊少年，臉色不再是黑里透紅，頭上已添幾絲白發(fā)。見到我搓著手，不知道說什么好。急忙拉過他的兒子到我面前：“快叫哥哥，這就是我經(jīng)常給你說起在外地當(dāng)官的哥哥”，“我經(jīng)常給他們說你小時候愛學(xué)習(xí)的事，讓他們認(rèn)真讀書”。幾句寒暄話之后，鳥叔有些木納，再也不知說什么好，大概是多年不見，生疏了吧。堂弟倒很健談，說幾年前鳥叔發(fā)現(xiàn)了一只翅膀受傷的白鷺，把它帶回家，涂上消炎藥，貼上創(chuàng)口貼，放養(yǎng)在家里，白鷺餓了買魚喂它。經(jīng)過精心護理，十多天后，這只受傷的鳥兒傷口愈合了。傷好后，將它放回沼澤，誰知，不久它又飛了回來，直到現(xiàn)在還住在這里，趕它也不走。從此護鳥成了他的愛好。鳥叔自豪地說：“我救過一百多只鳥，鳥是很有靈性的呢”。

堂弟說鳥叔為了護鳥，差一點命都沒了。三年前天鵝來時，正趕上下大雪，鳥叔去沼澤地發(fā)生了意外，因為風(fēng)大，不慎從瞭望棚上摔了下來。小腿骨折，蛛網(wǎng)膜下腔出血，多處受傷。風(fēng)雪太大，娘不放心，催我去沼澤地看看，才把他及時送醫(yī)院，要不然命也沒了。

人們慢慢地也理解了鳥叔，支持鳥叔。每當(dāng)候鳥遷飛季節(jié)，鳥叔組織一支護鳥隊活躍在沼澤地，義務(wù)勸阻捕鳥的村民，成為名符其實的“鳥叔”。 鳥叔說“看著鳥兒們高飛，我心里高興”。說這話的時候，抑制不住哈哈大笑。但愿這笑聲鳥兒們也能聽懂，就像鳥叔能聽懂它們的鳥語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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