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青春,還我清純
一
從老家歸來的火車上邁下第一步,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掏出手機來給肖凌發(fā)短信,告訴他我提前一天到達的消息,還有我媽給我下的命令,趕快結(jié)婚。
過完這個春節(jié)我已經(jīng)二十四歲了,眼看青春就要走散,我沒有一點茫然若失。我有一個高薪清閑的工作,一個從大二就開始同居的男友,一個遙遠卻溫暖的家庭。作為一個城市中漂泊的女孩,夫復(fù)何求呢?
在候車大廳里我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像一只蝸牛一樣艱難地走著,掏出手機看了一遍又一遍,除了閃動著的屏保,沒有一絲動靜。等了漫長的十五分鐘,我有些生氣了。往常我每次從老家回來,肖凌總是會等在車站最明顯的地方,高舉著寫著我名字的大牌子,緊緊顰著眉頭尋找在人群中隱匿著的嬌小的我。然后替我抗下所有的行李,急匆匆的奔向他借來的小車??茨羌軇荩瑤缀跏窍雽⑽耶?dāng)作行李一同扛起來。一面氣喘吁吁,一面問著我家里的狀況,一面匯報這些天他的行蹤。當(dāng)時的我看到他狼狽的樣子就忍不住笑,可當(dāng)今天我看著他每次守候著我的地方,幾個孩子奔跑之中跌倒嚎啕大哭起來,卻再也笑不出,心里失落的猶如丟了一個大錢包。
半小時過去了,我終于按耐不住,迅速按下幾個最熟悉不過的號碼,想了想,卻沒有撥通出去。我獨自找了一輛出租車,心里忿忿不平的想著見到他怎么嚴刑拷打,怎么揚眉吐氣,怎么斥責(zé)他的不齒行徑。在戰(zhàn)略上完全占據(jù)主動之后,猛然提出要結(jié)婚的設(shè)想,肯定給他一個驚喜。
然而我看到在家里悶頭抽煙的肖凌,卻怎么也說不出路上默念了多少遍的那些狠話。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他,安靜的坐在沙發(fā)上,雙手交叉抵住下巴,手臂磕在膝蓋上,眼神空洞又深邃,無神的注視著某個方向,又像什么都沒有看,只是象征性的睜開,嘴上叼著一支未燃盡的煙,煙灰有一節(jié)拇指那么長,搖搖欲墜但終究沒有掉落下來。我打開門,看著他在昏暗房間里模糊的輪廓,一下子丟了主意。(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問他,肖凌,你怎么了?
他緩緩別過頭來,盯著我良久,開口道,我們分手吧。
他的聲音,依舊那么純美堅強,堅強的有些顫抖,如同空氣中那些飄揚著的微粒,在我和他的距離之間紛飛,撞了又撞,疼了又疼。
那斷煙灰,也終于墜落在地上,支離破碎,一地涅盤。
我迎接著他決絕而蒼勁的目光,渾身酸軟,癱倒在地上,哇的大哭起來。
他走過來,撫著我汗津津的頭,說,有個女孩為我打了胎,我是男人,要為她負責(zé)。隨后把鑰匙塞到我手里,輕輕的帶上門,腳步聲漸漸消失。
我依舊坐在地上,攥緊了他捂熱的鑰匙,回憶著他熟悉的腳步聲,看著他散落在地板上的煙灰。我知道,這些都再不會出現(xiàn)了。
二
我一直在回憶著他留給我的那句話,他是男人,他要為她負責(zé)??墒俏夷兀l來為我負責(zé),誰來為我與他相伴六年的時光負責(zé)?
幾個月過去,我漸漸恢復(fù)過來,畢竟已經(jīng)不再年輕,不是為了一段戀情能夠執(zhí)迷不悔墮落放縱的年紀了。我把他的一切內(nèi)容都刪除,電話,照片,情書,他為我攢錢買的衣服和首飾,我為他從云南帶來的象牙煙灰缸,還有一張大的雙人床。我?guī)缀踔挥昧艘淮未髵叱蛯⑺娜亢圹E都清除,這樣一個能讓別人懷孕的男友,又有什么值得留戀的呢?
我想我還是有些恨他,可又恨不起來。電話號碼沒有變,我安慰自己,這是為了方便,可心里明白,那是為了心里還存在著的一些不可名狀的希冀。
我在報上發(fā)了廣告,把房子合租出去,那張雙人床留給客人,我換上了一張小木床,就像大學(xué)里那樣,簡單又踏實。
家里給我介紹了一次相親,那男人叫做宏,安穩(wěn)且富綽,有車有房,還有個能拿出來炫耀的頭銜。宏對我很好,溫柔體貼,關(guān)懷備至。每天會一個電話叫我按時起床,每天晚上都會提醒我第二天的天氣,告訴我應(yīng)該穿什么衣服,帶不帶雨具。每一個小小的節(jié)日,都會準備大大的禮物。他很會討女孩子的歡心,禮物名貴卻又溫暖,卡地亞,香奈兒,讓人收下滿心歡喜,卻又不會惴惴不安。躺在他的懷里,扣著他的手指,便會從心底漾出一種踏實感,莫名就會心安的閉起眼睛。宏也不會提出太多的要求,在我不想的時候,他不會強迫。每次進入,他總是有用之不竭的溫柔,過程像一朵慢鏡頭中盛放的曇花,放恣的把握住每一個極盡華美的瞬間,貪婪的自我欣賞,兀自陶醉其中。
我有一次問及永遠這個話題,我說,宏,你會不會拋棄我,就像小說里那樣,突然消失,不會再出現(xiàn)。
宏一臉驚詫的看著我,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角上揚,像是恐慌又像是譏笑。他突然反問我,要是我突然消失,不會再出現(xiàn),那么你會不會為我守候?如果守候,會是多長時間,一個瞬間,還是一輩子?
我突然想到了肖凌,訕訕笑道,當(dāng)然不會,守侯著你,你也不會再回來,這樣沒有意義的事我憑什么去做?
宏也大笑起來,學(xué)著我的口吻說,既然你不會為我守候,那么我的消失不也一樣沒有意義了?這樣,我憑什么要消失?
在笑聲中,他又一次極盡了溫柔。我看到他的笑容凝結(jié)在臉上,有些暴戾和凄愴。
三
前來合租的第一個人,是個女孩。她笑得恬美單純,身姿干凈利落,只提著一個電腦,拖著一個旅行箱就搬了進來。
那天周末,早晨她輕輕的敲門,不緊不慢。我看到的她佇立在門口,拖著她的家當(dāng),問我,你這里是不是租房子?我點頭,問她為什么不事先給我打個電話。她笑著說,那樣多沒有意思,若是那樣,來看過之后又不租,豈不是很討厭?,F(xiàn)在這樣,我可以隨時推脫敲錯了門轉(zhuǎn)身就離開。
我看著這個特別的女孩,問道,我這里可是很貴的,你可要想好。
她一步踱進屋子里,來回掃視了很久,目光最終落在那張即將屬于她的雙人床上,說道,貴倒是無所謂,我還住得起。只是這地方偏了一點,讓我找了好久啊。我剛剛想解釋這里交通便捷,她已經(jīng)把三個月的押金放在桌上,然后走去大床邊上坐下,嫻熟的像是在自己家中。
我和她慢慢的接觸,漸漸發(fā)現(xiàn)彼此十分相像。她也是從外地前來求學(xué)的孩子,畢業(yè)之后留戀此地因此做了和我一樣的小白領(lǐng),有一段甜蜜而疼痛的記憶,被一個男人拋棄之后找人合租以消寂寞。
相同的作息時間和興趣讓我們很快成為朋友,是一種能夠幫彼此交上電話費的關(guān)系,這是一種很嚴格的考驗。空閑的時候我們總會聚在一起談天說地,從股市談到香水,從手機談到香煙品牌,只是心照不宣的絕口不提記憶里的男人。她最長掛在口中的一句話就是,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其實挺像的?
太相像的人,要么成為夙敵,要么成為摯友。而我和她很幸運的成為了后者。我和宏的關(guān)系發(fā)展到談婚論嫁的時候,我開始委婉的告訴她,或許不久之后,這里就會是她一個人的天下了。她很驚詫的望著我,說,就這么著急把自己嫁出去?
我笑著說,遇到一個好男人不易,當(dāng)然要緊緊攥住。
她俏皮的問我,那是一個怎樣的男人呢?是不是和你記憶里那個人吻合?
我搖著頭告訴她關(guān)于宏的一切,這是我第一次和她談起愛情,她聽得如癡如醉,目光里充滿了殷羨,卻又有些扭曲,辨不清是何寓意。
兩個月之后,我決定搬去宏的家里住。臨走之前她為我做了一頓豐盛的送別晚餐,眾多高熱量的食物。我笑著問她,不怕把自己喂的太胖了嫁不出去?
她回答道,離別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一生經(jīng)歷不過那么幾次,總要辦的隆重一些才不會后悔。
飯后我把剩余的押金交給她,又告訴她房東的聯(lián)系方式。告訴她其實這里的房租很便宜,這么多錢都是我坑她的。她把錢推還給我,說,留下當(dāng)作紀念吧,其實這些我早都知道。說完莞爾一笑,說道,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其實挺像的。
四
兩個星期之后我便從宏的家里跑了出來,更準確地說,是逃了出來。
宏其實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披著羊皮的狼。從我住進他家的第一天起,就領(lǐng)略到了無窮無盡的招數(shù)。繩索,皮鞭,蠟燭,鐵架,砝碼。每一夜,我身上最敏感的部位都在滴血,宏拿著DV拍攝下每一個我被虐待的鏡頭,猙獰的,恐怖的,然后用投影機器投射在墻壁上反復(fù)觀看。
他是一個性虐待狂。
我?guī)缀跻宦繁寂苤丶?,回到那個我已經(jīng)不再是主人的家。淋過雨,我伏在女孩的腿上痛哭,淚和發(fā)梢上的雨滴染花了她純白的連衣裙。
她帶著我去醫(yī)院,為我煲湯熬藥,像個家人一樣照顧著我。我對她說謝謝,她只是淡淡的笑著,說,你沒覺得么,我們真的挺像的。
平靜過了兩年多,她身邊的男人換了一個又一個,未曾見她幸福,也未曾見她落淚。
公司的一個客戶,飛,追求了我一年多。他是看上去老實巴交的那種人,每天早上為我送來早餐,每天厚著臉皮來邀請我吃晚飯,有厚著臉皮被拒絕。我終于有些感動,給了他一次機會。他卻笨到連接吻都不會。
他傻傻看著我的失落表情,讓我徒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信任。和飛相處了幾個月,又加上家里給的壓力,我決定嫁給他。
訂婚宴上飛喝得很多,大吐大鬧,緊握著同住女孩的手大叫著一個聽不清的名字說對不起。飛很有經(jīng)驗的迎合著他,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把他的實情全部套問出來。原來他已經(jīng)有了孩子,原來他有無數(shù)個情人,原來我只是他的一個借口。
我給了他一個耳光,像那次一樣跑回家,女孩在后面緊跟著我,氣喘吁吁。只是這次沒有下雨,我沒有流淚。
我坐在大床上,靠著女孩的肩膀,問她,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這么讓人痛苦?
她反問我,你現(xiàn)在的痛苦,同你為了他墮胎相比,哪一個更痛一些?
我猛地抬頭,說,墮胎?我從沒有墮過胎啊。
她一時語塞,愣了一會,說,可是他告訴我,你為了他墮胎,他要為你負責(zé)才離開我的。見我不語,她又補充上一句,他叫肖凌。
三年半以前對不對?那個告訴你我的名字和這個地址的男人?我說話的聲音開始顫抖,全身都開始顫抖。
她緩緩點頭,流淚。
沉默。
你恨他么?我問她。
開始恨,恨不得殺了他??墒钱?dāng)我經(jīng)歷了這么多,我的恨漸漸變成了同情。他其實挺可憐的。當(dāng)他告訴我你的名字的時候,我只想來看一看,你究竟是一種怎么樣的女人,能輕易的把我的青春和單純都毀掉??墒呛湍阋黄?a target="_blank">生活了這么久,我才明白,我們天生都只是一枚棋子。忘不掉過去的人,活該可憐。你呢,你恨他么?
我搖頭,說不知道。要是他肯回來找你,你會不會原諒他?
不會。她斬釘截鐵的說,如果我能給他也給自己一個理由,我會忘記他,而不是原諒他。
又是沉默。
她收拾好行李,一只旅行箱,一個電腦。穿著我的衣服,在門口輕輕的對我說再見。她說,我終于發(fā)覺了,我們其實一點也不像。你會幸福的。再見。
五
凌霄推開門的姿勢依舊那么霸道,他一把把我攬緊,高喊著愛我,說,那個女孩我已經(jīng)安頓好,我再也不會和她有任何聯(lián)系,從現(xiàn)在開始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親愛的,我愛你。
我微笑著說,歡迎回家,我們結(jié)婚吧。
青春散場,悔恨著竊喜,失去與所得,難分輕重。當(dāng)我開始老去,才知道退去清純的固執(zhí)和懵懂,倔強和張狂,嫉妒和憤恨,不容和不解,才是能相守長久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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