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秦海
我是秦,我的生日在三月,我是雙魚座。
二零零五年冬天,我躺在十九歲年華的尾羽上輾轉(zhuǎn)難寐,想抓住逃離出我生命的青春最后一點影子。
十二月二十四日,下了很大的雪,紛揚而至,飄飛旋舞,在我的黑外套上放肆狠命的砸,領(lǐng)口內(nèi)熔化處一朵朵迷離的花,溫?zé)釤岬陌W,冰冷冷的疼。我樹立了領(lǐng)口,點上一根煙叼上,手抄進口袋里埋頭向前走。
1、冬天像發(fā)梢上的雪。
藍(lán)海在奶茶店里等我。角落里的兩人座位,靠著一面落地鏡子,周圍都是在此等待鐘聲敲響之后上帝賜福人間的男女。藍(lán)海抱著手肘當(dāng)枕頭趴在桌子上,她的頭發(fā)比我上次見到時長了很多,披散著蓋住了肩膀,發(fā)梢有些褐色痕跡。白色外套被抱在懷里,像個嬰兒安靜的等著母親用體溫隔絕開這個凜冽的世界。我的記憶里她總是白色的,白衣白褲,白色球鞋,白色項鏈,白色戒指,白色發(fā)卡。這次她破例穿了件淡藍(lán)色高領(lǐng)毛衣,背后碩大的白色LOGO,還是她上初中時畫下來送給大樹的那張圖。燈影下她的臉顯得越發(fā)迷離,影影綽綽中光彩點點。此刻的她,安靜的無以復(fù)加,緘默著時時看表,等待遲到了的男生。我想這是我一直以來想要的一個女孩子,一個能夠安安靜靜的等我,安安靜靜的陪我,安安靜靜的等到我行將就木躺在她懷里磕上眼的女孩子。可惜,我們都已經(jīng)在情感的棋盤上站錯了位置。
藍(lán)海,大樹,我是初中同學(xué)。一個班一個組并且前后座。那個時候大樹還是個坐在電腦前面玩游戲幾個通宵的愣頭青,我還是個成天在黑板上歌頌祖國的文學(xué)青年,而藍(lán)海也只是因為畫畫破格被重點中學(xué)錄取的青澀女孩子。那個時候我們常聚在一起大笑大哭,為了幾厘米的頭發(fā)長度和校長抄家伙。那個時候我還在苦苦追求一個鄰座的女生,情書被收集成一個厚厚的本子,在女生群里當(dāng)作小說閱讀。那個時候大樹和藍(lán)海躲在地下室接吻,我被安排在門口放哨。那個時候,已經(jīng)永遠(yuǎn)被滯留在那個時候。(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坐下來,為我的遲到表示道歉。她微笑了下,莞爾一絲漣漪蕩漾開來,嘴角牽強的扯動了弧度,旋即又回恢復(fù)一片漠然神傷,目光始終沒有朝向我,眼眸盡是宛然,盯著某個地方看了幾秒,惘然無措。
我拍拍她額前的劉海,像幾年前那樣,畢業(yè)的最后一天我們約好三年后回歸故土,考上同所大學(xué)同一個系的那天晚上。她抿了抿嘴唇,眼淚叭嗒叭嗒墜落在桌子上,濺起星星點點的晶瑩。我苦笑,嘴唇抖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大樹爽約了。在我因為放棄高考和家里鬧翻被逐出家門的那天晚上,我提著電腦在街上來回踱步,揣摩口袋里的幾枚硬幣能夠我怎么度過這么一夜。大樹給我打電話,他對我說他愛上了一個女孩,已經(jīng)跟她去了上海的一所學(xué)校,并且雙方家長都很滿意,畢業(yè)后兩人結(jié)婚,會在上海定居,永遠(yuǎn)不再回來。我問他你怎么可以這樣對藍(lán)海。他在黃浦江畔隨著來往客船的汽笛訕笑了兩聲,然后問我:“秦。如果為了菡葉,你會不會放棄我們?”我啞口無言,為了菡葉我放棄了高考,因為放棄我又失去了家庭,更別說是朋友了,為了她我能放棄一切。電話那頭沉寂了很久之后又說:“幫我給藍(lán)海說吧,我沒法見到她了。你能理解我的,我知道,這個世上能幫我和藍(lán)海的只有你了。秦,對不起?!比缓笏咽謾C扔掉進黃浦江的滾滾東浪中,這是事后他從上告訴我的,當(dāng)時我只聽到撲通一聲,信號就斷了。我們分離時配上同樣型號的三個手機,已經(jīng)有一員隨著我們感情三腳架的碎裂聲沉睡在了無數(shù)感情海誓山盟的黃浦江。
我呷了一口木瓜奶茶,低著頭問:“已經(jīng)退學(xué)了是么?那可是中央美院,我記得當(dāng)時讓你從大樹和美院中間選一個的時候,你總是支支吾吾的。其實你早就做好決定了吧。”
藍(lán)海默默點頭,淚滑落到鼻翼,她抿一下嘴角將液體吸吮進去。
我盯著她看了少頃,嘆息一聲:“菡葉昨天也拒絕我了。她讓我等了六年,從我十三歲等到了十九歲,她說高考之后給我一個答復(fù)。她的答復(fù)是她愛上了一個人,像我愛她一樣的愛上了另一個人。她讓我好好的生活,好好的愛上另一個人,好好的忘記她的名字。她還說她要謝謝我,最后三個字是對不起?!闭f著我的淚也隕落下來,濕潤了袖口被雪沾濕的陰霾,重疊在一起的兩層圖騰,向周遭睡蓮般的綻開。那片重疊著兩層哀怨的魅影,漸變成一顆心涅盤后散落后散落一地灰飛湮滅的模樣。
“為什么?”藍(lán)海沒預(yù)料到我會突然說這些,瞪大了眼睛望著我,有些茫然若失。
“哪有什么為什么。我為了愛放棄除了她以外的一切,而她為了愛放棄了我,我們其實都一樣,每個人都一樣,這是殊途同歸,佛在幾千年前就告訴過我們了。大樹和你,何嘗不是這樣呢?愛是恒久忍耐。才女,你不會連這個都不懂吧?”我笑著點上一顆煙,淚還在汩汩的流,而我卻能安逸的笑出來,笑得顫顫微微,一滴淚凝聚在顴骨的凸起上搖搖欲墜,始終沒有滴落下來。
“秦。你知道么。大樹最后留給我的話,和你剛才說的一模一樣??墒菦]了他,我該怎么好好的活?沒了他,我又怎么可能好好的愛上另一個人?”說著她伏在案上哽咽開來,幽怨凄楚,聲殤宛然。我牽起她的手婆娑而過掌心明晰落拓的指紋,像牽著自己曾有過幸福的裙擺。我輕輕把藍(lán)海擁入懷里,她一把抱緊我,勒的我窒息,腦袋深埋在我右邊的肩膀,啜泣了一陣子之后泣不成聲。我盯著懷中這個可愛的腦袋,把氣息悄悄抵在她額前的劉海,我的淚夾雜發(fā)梢即消融的雪水淌到她的發(fā)上,順成一股緩慢滲透。此刻,這些曾與我擦肩而過并咫尺天涯的濁液,在永遠(yuǎn)不再純潔之后,殘存的溫度應(yīng)當(dāng)是冷還是暖?當(dāng)它們離棄了我,當(dāng)我目睹了它們在另一個人身上相濡以沫,我心里藏匿的幻覺是冷還是暖?
鐘聲響了,店里轟然一片歡騰,有人在咆哮,有人在許愿,有人在接吻,有人把圣經(jīng)高高拋起。而此時有人在哭,這個人是秦。有個人在絕望,這個人是藍(lán)海。萬家燈火,笙歌曼舞的瞬間,我和藍(lán)海在燈光明滅,歡聲笑語的海洋中像上帝賜福的名單里遺漏的兩個名字,在彼岸燈火照不到陰影下?lián)肀∨?/p>
我擁著藍(lán)海送她回家,走在她左邊。她把頭輕悄磕在我肩頭,雙眼依舊含著淚,目光閃閃爍爍的游離。街上依舊大雪紛飛,積雪很厚,浮濁剔透。昏黃路燈下映著像通往天堂的甬道,隔絕開身后的一切黯淡。狂歡的人還未散,三五成群笑容扭曲的喧嚷,街燈下酒香撲鼻,形影相吊。路上人聚人散,揮手作別,別過身去背影倏忽悵然,笑面戛然而止,換做麻木嘴臉匆匆而過?;蛟S,天使和魔鬼的差別只是這樣一個華麗的轉(zhuǎn)身。
我把藍(lán)海的手攥緊,呢喃著說:“若是你與別人正在戀愛,你是否愿意為了大樹放棄你的愛人?”
藍(lán)海點點頭,像是笑了:“為了他,我什么都能放棄的,你知道的。”
我點上一根煙,狠命的吸了一口,肺里癢癢的寒氣。別過頭來盯著藍(lán)海的眼睛問她:“那如果大樹遇到他真愛的人,他會不會放棄你?”
“那,菡葉放棄了你,你會不會原諒她?”藍(lán)海篤定的站在我面前,一臉莊重看著我,白衣白褲的她在雪地里佇立著如同一個專程來拷問我的神。面頰上的淚痕還在,雪光明媚,照的她微微紅暈的臉上兩條綿延的川流。
我撲哧一聲笑了,拍拍她的臉:“我祝她幸福。”然后又拍拍她的腦門,說:“傻孩子,我們都已經(jīng)大了,都已經(jīng)過了還有夢的年紀(jì)了。愛他,就要他幸福,即使他的幸福不是你。明白嗎?”
藍(lán)海沉思了片刻,聳聳肩,繼續(xù)沿著沒有月亮的北走下去,我還是走在她左邊,牽著她冰冷的左手,和她邁著一致的步伐。只是我不敢再看她,仰著頭把淚硬生生憋回去,屏住呼吸讓她聽不出身旁的靈魂在哭。而她太了解我,始終把頭別向一邊亦不再看我。我們成了兩個演對角戲的木偶,卻誰都不愿把劇本說破。搭檔,在這個雪夜的感情戲里客串成了觀眾。 [1] [2] [3] [4] 下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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