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
“白蘇寧,你有沒有喝過露水?”
“什么?”白蘇寧明顯的驚愕。
“我喝過。白蘇寧,露水其實不好喝,沒味。”
我叫程尹颯,是這座象牙塔里最不起眼的一個。
白蘇寧是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我很孤僻,沒有朋友我其實不在意。但是白蘇寧固執(zhí)的說,“程尹颯,人不能沒有朋友。讓我做你的朋友吧!”一遍一遍,不厭其煩。
我和白蘇寧之間的對話,常常是開頭那樣沒頭沒尾,莫名其妙。(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然而白蘇寧竟把它們都記下來了。我知道他每天都堅持用博客寫日記,寫我們之間的每一個細節(jié)。
這樣細心的男生實在很容易讓人感動??上龅搅宋?,和我的鐵石心腸。我從沒看過他的日記,我不習慣審視。
其實我也碼字。只不過我用的是紙和筆。我鐘愛他們摩擦時發(fā)出的“沙沙”聲。這個,連白蘇寧也不知道。
我喜歡用鋼筆,我的鋼筆是黑色的,玲瓏小巧,寫出的字又細又長。白蘇寧說長得像我。
我的鋼筆吐出來的黑字常常變成鉛字。所以第二個熟悉我的人是我們班的生活委員楊樂遙。他是一個天生喜動不喜靜的男生,籃球足球都踢得好,進校一個月就混進了校隊。
其實生活委員以原定是一個女生,可是她推三阻四,楊樂遙就主動接下了這份活。用他的華說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認識全班同學”。
楊樂遙第一次把包裹單遞給我的時候笑容可掬的說,“尹颯,我叫楊樂遙,很高興認識你!”我只是笑笑,并記住了這個陽光般燦爛的男孩。
我只是羨慕。
“白蘇寧,你最喜歡的花是什么?”我問。
“鳶尾。因為它是屬于天堂的花。程尹颯,鳶尾花的花語是:天堂般的幸福?!卑滋K寧直視我的眼睛回答。我知道,他是希望我能擁有天堂般的幸福。只是他忘了,我和他一樣固執(zhí)。然后他問,“你呢?”
“荼蘼。白蘇寧,你知道‘開到荼蘼花事了’嗎?荼蘼是世界上最后開花的植物,白蘇寧?!蔽议]上眼,唯恐眼淚在不經(jīng)意間落下。
白蘇寧,荼蘼開過后,天下就沒有花了。你到底懂不懂呢?
其實我不是沒有開懷過。在十六七歲的年紀,擁有僅屬于我自己的精彩的青春。
那時的我,一樣又跳又鬧。我絕對,沒有辜負過自己的青春韶光。
十八歲那年,我們家的一切被一場大火毀掉,包括我最最親愛的人。從那天起,我開始沉寂。我忘了時光的遠走只一味沉浸在往昔的回憶里,無法自拔,痛不欲生。我甚至,不再明白年輕的生命應該怎樣去笑。
然后,三月,高考步步緊逼。
我發(fā)誓要離開那座小城離開過去的生活。我開始發(fā)奮讀書,不吃不睡,兩度昏死過去,吊了無數(shù)瓶葡萄糖。整個年級被我弄得雞飛狗跳雞犬不寧。
五月末六月初,學校里開著大片大片的石榴花,刺得我滿眼是淚。
答完最后一科英語,我又一次休克,在醫(yī)院里躺到領通知書。
班主任老師說,我一個人就比一個班讓他操心。
我很心痛,還有誰會這樣一無所求的為我操心呢?從今以后,我連任性都不在有機會了。
也許,白蘇寧完全是我生命中的意外。
他連自己最喜歡的東西,都帶著我的印記,最大限度的容忍我。
楊樂遙對我說,“尹颯,今天下午我有籃球賽,你來看吧!”我答應了,白蘇寧就默默的陪我去看。他對我的容忍從來就沒有極限。
楊樂遙固執(zhí)的讓我叫他樂遙。中場休息的時候,他特意過來和我打招呼,引得一眾女生妒從心生。
真的,白蘇寧和楊樂遙都是那么優(yōu)秀的人,盡管我在意的不是這些。
至于我,別人都叫我?;ǎ也恢每煞?。
只是我仍然只認識兩個人,白蘇寧和楊樂遙。說來你也許不相信,但我也沒有辦法。
“楊樂遙,你最喜歡什么花?”
“夏枯草,尹颯。這種花很有內(nèi)涵,是一味很有用的藥?!睏顦愤b說,“我的家鄉(xiāng)長滿了這種植物。你應該去看看的,尹颯。你呢?喜歡什么花?”
“荼蘼。”我回答。
“是‘開到荼蘼花事了’的荼蘼嗎?”不等我解釋他就問。
我點頭,詫異于他對荼蘼花的了解。只是我忽略了,如果連楊樂遙都知道這種花,多識如白蘇寧又怎么會沒聽說過?
關(guān)于白蘇寧的名字,他的解釋是他爸姓白,他奶奶姓蘇,他媽姓寧。換作幾年前,這一定是我最好的笑料,只是如今,我已無力去笑。
后來我才知道,原來白蘇寧長大的地方,開滿了那種叫荼蘼的花。
而楊樂遙,他知道荼蘼花,卻不懂我。
楊樂遙說:“程尹颯,我喜歡你。我希望能有機會保護你,照顧你?!边@是他第一次連著姓叫我的名字,也許,在楊樂遙眼中,我永遠是他要保護的弱者。
我低著頭,淚水大滴大滴落在夏天灼熱的地上?!皸顦愤b,對不起?!?/p>
“為什么?!”楊樂遙一拳砸在樹上。平日里,他是最知道分寸的人。
良久,他走過來,緊緊地抱住我,我的淚就潤濕了他天藍色的球衣。在他的懷抱里,我無法呼吸。
然后他放開我,“程尹颯,你走吧!我祝福你,希望你能找到一個比我愛你的人,找到你的真愛?!?/p>
我轉(zhuǎn)身之前對他說:“楊樂遙,對不起!”
楊樂遙,你真的,真的不懂我。
白蘇寧說他愛我。不是喜歡,是愛,刻骨銘心的愛。
我去了他的博客,走馬觀花的看我們不堪回首的過去。白蘇寧比我有勇氣,真的。他寫下的一切,我連想都不敢想。
每一篇日記后面都有相同的一句話:我知道你的痛苦,然而你可知道,若是可以,我希望替你承擔一切。我比你還痛苦你知不知道?我愛你你知不知道?
其實白蘇寧于我,更像是親人,一生都無法割舍的親人。拿全天下來,我也不換。我們家被燒毀之前,媽媽一遍一遍地對我說:“尹颯,你認定的事情一定不要放手,找一個人相依為命吧!”
而唯有白蘇寧,承載得起我這二十年的痛。
白蘇寧回了一次家。
回來后,他把一沓照片扔到我面前。照片上面是一片淡白加紫的小花,平平淡淡,也轟轟烈烈。
我疑惑地抬頭。
“程尹颯,我的家鄉(xiāng)長滿這種植物,荼蘼花過后,它們就開花了。程尹颯,這種花沒有名字,但它才是世界上最后開花的植物?!卑滋K寧扶住我的肩,不容我質(zhì)疑地說。他的眉眼間,全是掩飾不住的激動。
我恍然。全世界只有他可以和我心心相印。白蘇寧不是不懂我,他只是不相信,不承認。他要證明給我看,即使荼蘼開過,天下也仍然有花。
“白蘇寧,我何德何能,讓你用那么多年來愛?”
“不,程尹颯,你錯了,記住,你值得我珍愛一輩子?!?/p>
“然而白蘇寧,傾我一生,也只能對你說,謝謝你,可是對不起?!?/p>
“程尹颯,我只需要你知道,我可以為了你,甚至去死。其他的,我不在乎?!?/p>
這就是我,二十歲那年夏天的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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