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街母親

船到周口碼頭靠岸,抬腳便進(jìn)到下河街。
雖是接著碼頭、連著大河,但這條街卻是依山勢而建、沿山坡而上的。因此,長長的一條街道便多了一些爬坡上坎的石塊階梯,多了一些拐彎抹角的蜿蜒曲折。
爬坡的石梯,因?yàn)樯舷滦腥说牟忍げ聊?,已變得圓潤光亮;拐彎的房屋,一色的青瓦蓋頂,一律的木板鋪面。木板墻面的間斷處,便是一扇扇或開或閉的木門。門框大多是方的,但也有些圓的門框。圓的門框里面的木門,卻還都是方的,外圓內(nèi)方,既顯出了門臉兒的氣派,也凸見了主人的智慧。有的大門雖終日里閉著,但卻在門上又開著一扇小門,黑洞洞的小門的里面總是露著半張滿是皺褶、十分安祥的臉,懶懶地望著街面。
在我的記憶中,與奔流的大河和喧囂的碼頭不同,下河街永遠(yuǎn)都是寧靜的。
大宗的貨物在碼頭上卸了,再用架子車從洪家埡口拉了出去;泊船的水手,在碼頭的河邊集市上買了菜蔬酒肉,拿回船下鍋進(jìn)肚,然后舒坦地躺下休息;就連街上大點(diǎn)的男孩,也不愿總在街上轉(zhuǎn)悠,而更喜歡到水邊船上玩耍,直到肚子餓了才肯回家。
這樣一來,留給下河街的,便只是等待。潔凈的街面、噴香的飯菜、悠悠的目光和輕輕的艾怨,都在安安靜靜的等待著。(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等待風(fēng)浪中討生活的男人回家,捎回些稀罕人的山貨物件,帶回來一家人的短暫溫馨,留下些久違了的粗壯氣息;等待江湖上做買賣的客商歇腳,街上的棧房酒館是他們常去的地方,幾杯酒下肚,散落在柜臺上的,除了銀錢,還有上河下河的奇聞異事;最讓人在等待中充滿著希望的,是那些滿街亂跑的孩子們,他們在等待中長大,然后,結(jié)一門好姻緣,奔一個好前程。
在這樣的等待中,下河街被染上了淡淡的女人的氣息。
的確,在這悠長而柔和的地面上,在與大河的壯懷激烈的對照中,下河街永遠(yuǎn)只屬于女人,而男人——包括未長大的孩子,都只是匆匆過客。
在下河街,孩子們管鄰家的阿姨都叫做媽。于是,整條下河街的女人,便成了整條下河街孩子們的母親。
張媽懷里的孩子哭了,劉媽聞聲從深深的巷子里出來,接過張媽的孩子,當(dāng)街解開衣襟,給孩子喂起奶來,她一邊憐望著孩子,一邊數(shù)落著張媽奶水的質(zhì)量;李媽灶上的飯香了,一群剛會走路的孩子魚貫而入,圍繞在她的身邊,孩子身后光溜溜的屁股上無一例外地扣著一只洋瓷小花碗。李媽忙往那些小碗里舀上一團(tuán)米飯,一一拍著這些鄰居孩子的臟兮兮的小屁股,叮囑他們慢點(diǎn)吃慢些走。
‘
下河街的孩子們,就這樣吸著百家奶,吃著百家飯,穿著百家衣,在百家母親的共同呵護(hù)下,在漫長而逍遙的時(shí)光里,長大成人。
我不是下河街長大的孩子,因此,剛進(jìn)母媽家時(shí),我叫她阿姨。八十多歲的母阿姨身體依然碩健,她一陣風(fēng)似的忙著招呼我們,然后坐下來說話。她坐在我和朱叔的中間,拿了一柄大蒲扇左一下右一下地?fù)u著。朱叔大母媽四歲,他半躺在一張竹涼椅上與我說話,眼睛卻總望著老伴。“他耳背”,母媽解釋說,然后大聲地在我和朱叔之間傳遞著話兒。
后來,朱叔有些乏了,這位風(fēng)浪里闖蕩數(shù)十年的老船長合眼睡去。母媽輕輕地給他蓋上被子,挪近了凳子繼續(xù)跟我小聲說話,手里的扇子柔柔地吹拂著我。陣陣的清風(fēng)從母媽那邊傳來,其中混合著一種遙遠(yuǎn)的來自母體的清冽而甘甜的氣息,令我陶醉。
母媽輕聲地講著她的故事,輕輕地?fù)u著手中的扇子。漸漸地,我眼前的小街被幻化成了一條流淌的河:河上彌漫著的霧氣,帶著甘冽的氣味;河中流著的不再是河水,而是乳汁。
在與老人告別時(shí),我的唇齒之間輕聲吐出的是:母媽!
一聲喚出,我已滿目淚光。
任毅 2013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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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河街母親的評論 (共 10 條)
老師的同學(xué):回復(fù)@淘氣包:謝謝 讓我們珍惜這份記憶 守住這份溫暖吧
老師的同學(xué):回復(fù)@王鵬:四川北部 位于嘉陵江邊的小城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