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夜紫芝
副標(biāo)題#e#1
剛下過雨的青石板地映著紅燈籠的破碎光芒,隱隱約約的有一女子撐傘走近,傘是素雅白色,卻著了一身妖艷紫衣,更襯托出一股無法抵擋的冶艷來。
只見這身影悠悠然晃過寥落無人的街。
“是什么味道那么香?”隱約飄過來一陣極其誘人的味,她的嗅覺極其靈敏,一下就捕捉到食物的氣息。
唇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藏在袖中的十指猛然增長。
鋒利的指尖在夜色中隱藏。(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她循著氣味急步而去。
“這精元,真特別。”她一邊踏著碎步,一邊喃喃自語,“至純至粹。吃了,一定功力大增吧?!?/p>
某條巷子的最深處,有一男子抱著畫軸冒著黑夜急急前行。
下過雨的青石板讓他鞋底打滑,一下就撲倒在地。畫軸立刻散落一地。
他揉揉摔疼的膝蓋,伸出手去抓畫軸。
一雙玲瓏的小腳,卻出現(xiàn)在他面前。
他的視線向上移,先是淡雅白衣,后是勾梅青傘,傘下笑容婉約的女子。向他走過來,彎腰伸手,輕柔的嗓音:“亦如,怎么那么不小心,摔疼了沒?”
“霜眉,那么晚,你不在家,出來干嗎?”他接過她伸過來的手,順勢被她扶起,嗔怪道,“你身子又那么弱,萬一再感染風(fēng)寒怎么辦?”
她輕輕笑,呵氣如蘭。不對,不是蘭花香,是淡淡的清冷香氣,飄渺不定。“我們快點回家吧,最近這段時間城里總有人失蹤,外面呆久了畢竟不安全?!?/p>
巷子里,兩個人,一柄青傘,一只白燈籠,泛著茫茫的光。清秋冷冽的空氣中,無端讓人看著生暖。
巷子的暗處,有紫衣女子,提一只紅燈籠,遙遙望著那眉目俊秀男子。嘆了口氣:“終于找到了,長的真俊,有點舍不得吃?!?/p>
有月亮隱藏到黑云背后,夜開始變的森然。
2
蘇家畫軒和后堂連著,里面是居所,外面敞開門做生意。
這天,門外夜色彌漫,屋內(nèi)燭光搖曳。
蘇亦如正描摹一副名家山水。墨汁飽滿,深深淺淺在紙上暈開。
突然聽見輕輕扣門聲。
“那么晚了,是誰?”他停筆,向門外喊了聲。
無人應(yīng)答,許久,有咯咯笑聲,笑聲清朗,伴著吱嘎開門聲傳來。
一只腳邁進來,紫鞋,往上,是飄飄紫色裙擺。
一只素手扶著半扇門。
“是蘇先生嗎?”胭脂香氣浮動,眼若月牙彎彎,是個女人,膚白欺雪,眉心一點朱紅痣,是凜冽的美。行動卻若弱柳扶風(fēng),腰肢盈盈一握。另一只腳跟著邁進來,她說,“有一副畫,想請先生看看,沽個價。”
這人自成一景,他一時間竟忘記去想,門是怎么開的。
直到她裊裊走到跟前。他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態(tài),忙端正姿態(tài)。才想開口接話。
“咦,先生在作畫?”她訝異,先伸出手來,抬眼打量他,又回眸指指他筆下。搖曳的燭光中,如蔥樣的指觸及宣紙,“煙樹掩映中有風(fēng)雨迷離的深意,功力不淺。相傳北宋米芾,所畫云山煙樹,雖宗王洽,點筆破墨,似出董源,然實從行草書法得來,有變幻無窮的妙趣。自然煙云出沒,巒氣逼人,其畫水墨淋漓,煙云掩映,樹木簡略,妙于熏染。這副《云起樓》,先生竟不輸與他?!?/p>
“是,這正是仿的米芾,姑娘好眼光?!彼蛔杂X擊掌稱贊,贊許之情油然而起,“只是米芾真跡失傳已久,不知姑娘如何識得這是《云起樓》。”
她輕輕的笑,另一只手掩住眼下半邊臉。舌尖卻在回味這食物氣息。什么時候下手好呢,她心想,一邊說,嘴角還是那抹風(fēng)情的笑,“這畫約中景處,丘陵頂端有一兩座院落,下可眺望江景,遠(yuǎn)觀則為煙云變幻的山巒。這讓人聯(lián)想起米芾位于潤州北固山的故居“海岳庵”,附近有名勝“甘露寺”與“多景樓”,米芾時常登覽賦詩,瀏覽江南云霧變化的景致。因而猜是《云起樓》,不想竟猜對?!?/p>
燭火跳了兩下。他有些眼晃。是心晃還是眼晃?他來不及細(xì)想,只是又忍不住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她那如蔥如玉一雙手。
“我這也有一副米芾的畫,先生請看?!辈恢螘r,她已緩緩移到他身側(cè)。從背后掏出一卷畫,輕輕攤在桌上。
“鶴林煙云!你從哪得的?”他一將視線落在畫上,雙眼頓時放出光芒,忍著驚奇仔細(xì)看了又看,終于眸子里的光芒逐漸黯淡了下去,他嘆息道,“不是真跡,不過能仿到這個程度,也是值些許錢。”
她吃吃的笑,邊說:“先生好眼光,一下看出這是仿的,不過這是明代的仿品,也算是個古畫的?!鳖D了頓,她也嘆了口氣,“如果不是家道中落,也不會拿這祖物來賣?!边@只手正被他看著,另一只手,卻從臉上移開,慢慢爬上男人的背,指甲緩緩伸出,鮮紅的蔻丹,鋒利無比。
“說實話,這畫本來只值八十大洋,我且放店里幫姑娘寄賣,定然爭取一個更好的價錢。我這有現(xiàn)錢五十大洋,你先拿去用?!蹦腥私z毫不曾察覺一切,自顧自的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盒子,打開,數(shù)出五十個大洋。用的卻是憐香惜玉的心思。
她眉心皺了皺,遲疑片刻,她是妖,自然懂得了這心思,不自覺的收攏了利爪,定定看男人將錢鄭重交到她面前。
姑且先饒他一命罷,等拿到錢了再說,雖然對一只妖來說,錢也沒什么用。但是,確實舍不得那么早殺呢,她心想,接過錢來。低下身來道一個福,“那就麻煩先生了,我先告辭?!?/p>
她轉(zhuǎn)身出門,感覺風(fēng)打著旋從門邊擦過,有些冷。
“等下。”他匆匆走到后堂,沒一會就又走出來,“天可能要下雨,帶上傘以防萬一,夜深天涼,這外衣你也披著?!?/p>
她盈盈接過傘,外衣緩緩上身。徐徐走上街去。
心,卻在起步時猛的一動。
“妖,也會感覺人情之暖的嗎?”她低聲自嘲。無人聽見,她的聲音與身影一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只剩下蒼穹中數(shù)顆星子,若神的眼,默然望著這座妖氣縱橫的城。
3
飄渺不定的清冷香氣浮在空中。令人遐想無窮。
“亦如,這畫還沒賣出去???”白衣女子指指墻上的畫問道,一邊撥弄著茶葉罐里的茶葉,等天亮了去曬曬,有些返潮了,她心想。
“恩,年關(guān)了,少有人收畫,過陣子應(yīng)該就有了。不急的?!闭驹陂T口的男子一邊說話一邊倚在門口,神情像是母親在等歸來的孩子。突然街口出現(xiàn)一抹熟悉的身影,他脫口道,“那姑娘來了。”
紫衣紫鞋,甜膩的胭脂香氣。慢慢,及近。
兩道香氣交纏,入門的剎那,從內(nèi)室射出一道敏銳的犀利目光。包含了不安和警惕。
“是這位姑娘寄賣的畫嗎?”溫婉的語氣,仍是大家閨秀的風(fēng)范。一邊沏茶,一邊用眼的余光打量身側(cè)的女人。妖類呵,多久沒遇到妖類了?龍井在杯中漾開。端過去,注意到她鮮紅蔻丹,仿佛噬血的妖爪,心里一緊,卻還是裝著不動聲色遞上杯子,“姑娘請用茶?!?/p>
伸手接過茶杯,紫衣女子抿出一抹笑,道了聲謝。
“霜眉,你先回屋休息吧,我跟這姑娘說些話?!蹦凶訙睾兔佳?,對著白衣女子軟言輕語。
霜眉笑笑,回身進屋。且行且回望,最后,慢慢隱于暗處。
現(xiàn)在屋里,就只剩下兩人。
他絲毫不曾察覺到危險氣息的迫近,這甜膩的香氣,蓋住了淡淡的血腥氣。
好在她思慮良久已經(jīng)決定,今后不再殺他。這世間能讓一只妖動心的,只眼前一個。于是想多珍惜,就可以多珍惜。
“姑娘你那天去的匆忙,還沒問你尊姓大名?!彼杂行┎缓靡馑嫉男?,手不知道怎么放,不知所措的模樣。
“叫我紫芝就好?!彼鄨笏θ?,嫵媚至極,不信顛倒不了人心,可又升出一股不快,斜了眼瞥了眼后堂,“剛剛那位,可是尊夫人?”
“確實,早訂了親,只是還未過門?!彼呀?jīng)跌落在她的眼眸里,卻不忘溫文有禮的回應(yīng)。
4
紫芝后常來蘇家畫軒做客,畫卻總沒賣出去。
也是奇怪,看中畫的幾個人,付了定金,回頭要來拿畫時,都無端失蹤,或者暴斃。 #p#副標(biāo)題#e#
而且這城中,接二連三的,失蹤的人也越來越多。
“不知是什么人干的?;蛟S是我運氣不好,剛巧趕上了?!弊现ッ嫔珵殡y,做楚楚動人狀,努一努嘴,“只好再麻煩先生慢慢找人了?!?/p>
她看著他,這個叫蘇亦如的男子,那么近,卻仿佛隔了幾萬年的距離。那么遠(yuǎn)的距離里,她又和他,挨的這么近。
這感覺……呵呵。好生叫人玩味。
她出得門來,卻看見街上身穿袈裟的僧人正經(jīng)過。手里拿著缽。一臉莊嚴(yán)。她故意晃蕩過去,從僧人身邊擦身而過。姿態(tài)輕佻,心想,真年輕的和尚,就這二十幾年道行還想來捉我?
她露出輕蔑一笑。
舌頭在唇齒間打轉(zhuǎn),不知道僧人的味道如何?可從來沒吃過呢。
手摩挲著小腹,可,這里還是飽的。那么暫且,先饒過那禿驢吧。
再晃過一條街,就出現(xiàn)一口井。
哎,累了幾天了,真該好好休息休息,她縱身入井。那是她的巢穴。一抹紫色瞬間淹沒在夜色里。
井底,她微微合上眼。
腦海里,卻浮現(xiàn)男子的音容笑貌,胭脂的甜膩,滲透到心里。
我是井妖啊,妖怎么可以愛上人?
且不管這些,先休息。她軟著身子半躺下來。
夜遁入無邊的神秘。
她陷入夢里。
5
半月彎彎,照耀著地上一片雪白。
清冷香氣若隱若現(xiàn)。
不遠(yuǎn)處有花瓣悄無聲息的飄落,不勝其哀。
“出來吧,我知道你是只妖,躲在井里?!边€是溫婉的語氣,卻帶了些許惺惺相惜的嘆息,“難為你,同是妖,沒個皮囊,連個住處都那么寒磣?!?/p>
一束紫光倏忽從井里散出。
“你以為你找了個凡人的皮囊,住著就夠舒服?你那具肉身陽氣早散了,你用靈修吊這具皮囊不壞,能吊多久?”
語氣憤忑。
月色下,仍舊落花人獨立。
“同是妖族,你也該知道我在這凡間時日無多,那又為什么要跟我搶亦如?!边€是悠悠然的語氣。不怒不怨。
“搶就搶了,你能拿我怎么樣?明眼人都看的出來,他喜歡我比你多?!眿煽v的笑聲從井底傳出,甚是刺耳。
“還有兩年,這具肉身就壞了,到時候我讓給你好不好?現(xiàn)在我是他未過門的妻子,有婚約在先,他不會毀婚的,你死心吧。”地上已然鋪了厚厚一層白色花瓣。在月下泛著幽光。
沉默片刻,井底拋出話來,相當(dāng)?shù)牟恍迹骸拔倚枰阕寙幔恳膊豢纯醋约菏鞘裁礀|西,更何況一向以來,任何我得不到的東西,我都要毀了?!?/p>
頓了片刻,她在井底又轉(zhuǎn)成吃吃笑聲,帶著些許挑釁:“你舍得他被我吃了嗎?要打,你又打不過我。要救,你又救不了他。你我都知道的,他那精元,百年難遇的極品。你敢說沒打過那主意嗎?”
“我沒有,我是真心愛他的。你難道不是真心愛他的嗎?愛他,怎么會要傷他性命。”月色下的白衣女子終于按捺不住假裝的鎮(zhèn)定,開始顯露出驚慌神情。
“急了?我也不想的,我只是想做蘇太太,你及早讓位,我就和他長相廝守,我再毒,也不會吃自己相公的?!痹捯魟偮?,一道紫光從井底射出。紫衣飄飄,女子從井底躍出,如風(fēng)及地,伸出鮮紅蔻丹放在唇間吸吮,“否則我可管不住自己的胃口?!?/p>
一道白光,從白衣女子手中幻化而出,變成一個光球,向前襲去,伴隨光球周圍氣浪滾滾和她的厲喝,“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紫袖一翻,光球就被生生定在半空中,五指向前,光球瞬間破裂成萬千碎片。
“你再去修煉個兩百年再來跟我斗?!弊弦略陲L(fēng)中翻飛,她呵呵冷笑,“我知道,如果不是為了吊這具肉身,我未必是你對手。不過,你現(xiàn)在自身都難保了。你拿什么來保護他?你現(xiàn)在只有聽我的,乖乖照做,我保證他活到百歲,有子孫送終?!?/p>
跌在地上的白衣女子擦了擦嘴邊的血漬,露出她清麗的臉。她定定望著天上的半月恍然失神,良久發(fā)話,“以前的他,總是喜歡在月下賞梅飲酒,醉眼朦朧時牽我的手,說會與我白頭。至今想來,仍歷歷在目?!陛p拾裙裾,緩緩起身,身影圣潔的如月下仙子,“好好待他,決不可負(fù)他。我走。”
字字堅決,有微風(fēng)吹動,簌簌落一地清香花瓣,白衣女子黯然離去的背影落寞至極。
井邊有雙紫鞋踩在落花上面,得意的碾一片殘骸。
6
隔日,蘇家傳出霜眉的死訊。
因她平日里知書達(dá)禮,笑面迎人,所以街坊鄰里有口皆碑,外頭人緣也是極好,前往追悼的人絡(luò)繹不絕。
白幡高掛。慟哭聲聲。
靈堂里大群和尚在頌經(jīng),靈堂外幾名法師在作法。
街巷皆傳,霜眉死因離奇,恐是妖孽做為。
一夜之間,妙齡女子的尸身,竟蒼老成老嫗。人人聽了都覺驚悚。
靈堂內(nèi),和尚對悲痛欲決的男子說,“施主,這妖太厲害,貧僧的修為實在找不出那只妖來,做完這場法事,我就去五臺山請我?guī)熓鍋?。你且?jié)哀,我?guī)熓逑律街?,定是全城枉死之人大仇得報之時?!?/p>
幾日后,清晨,旭日東升,光芒萬丈,滿城百姓送和尚離開,眼里殷切期待。
夜里,仍舊是各戶警惕,門戶緊閉。大門外皆貼了和尚給的符,滿城皆兵。
霜眉入土為安的第二夜。城中有口井,紫光隱隱再現(xiàn)。
“離了那具肉身了???不錯啊,你還真是守信?!本子袐尚β?,低低自語,無人聽見,聲音消散在黝黑井里。
7
“先生,你要節(jié)哀。畢竟人死不能復(fù)生?!鞭⒌さ募t襯著如玉的杯,杯中是琥珀樣的美酒,她眼波流轉(zhuǎn),“若是到底意難平,不如我陪先生一醉方休。”
他接過酒來,合著眼淚,與心里的悲苦一并吞下。
“再來一杯?!彼粨P手,一杯酒入肚,喝的太急,一股液體自唇角劃落雪白脖子,之后沒胸,極盡誘惑。
他心弦似被撩撥,心里痛楚卻還難平,又一杯酒入肚。
那晚酒味重重,醉意種種。
到底酒力不支,醉過去。
清晨醒來時,卻發(fā)現(xiàn)身邊躺著的赫然還有一人。
肌白欺雪,柔弱無骨,不勝嬌羞靠在他懷里。
醒過神來,發(fā)現(xiàn)身邊,竟還有這個知心人伴著。
于是三月之后,娶進門來。
她就有了一直渴望的,即便是這樣尋常的身份,蘇氏紫芝。
更深露重,她繞著他的脖子問他:“愛不愛我?”
他無限寵溺,答:“愛?!?/p>
又問:“會愛多久?”
他笑,抱的更緊:“天長地久。”
她便覺得自己不再是妖。
妖心頓失的她,只不過一個尋常的,守護著愛的女子。
只羨鴛鴦不羨仙沉溺這塵世煙火。
她不再出去殺人。
也忘記何人因她而走。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的半夜時分。
芙蓉帳暖。
于是城內(nèi)平靜許多。
夜,也溫馨安靜了許多。
8
半月之后,和尚從五臺山上請來了高僧,在城外廟中,起祭臺,夜夜做法。 #p#副標(biāo)題#e#
驅(qū)魔趕妖的事,百姓總是圍攏去看熱鬧。善男信女,滿心期待盛世平安。
白日里香火更盛,到夜晚還是煙火繚繞。
蘇家卻有人病倒,斯人憔悴。滿屋子藥味,徘徊不散。
“紫芝,你最近身子怎么那么弱?”是男子噓寒問暖的殷切問候。
“亦如,我很難受,你抱抱我?!彼蛩斐鍪?,蔻丹已然失色,不再鮮紅。
他向她伸出手來,因為虛弱,她又嗅到那股誘人的氣息??吭谒麘牙?,在他肩后的指甲又本能的伸長。
“好好養(yǎng)病,明天再去給你換個更好的大夫。”他輕輕拍她的背,像是哄小孩入睡。
她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伸長的利爪。一驚,回過神來,利爪瞬間收回?!岸?,我再睡一覺,醒了就會好些許的,你且先忙你的事去吧?!?/p>
他輕輕放她回床上,小心蓋好被子,抽出她戀戀不舍拉著他的手。溫和的笑容,“那我先去忙,忙會再來看你,晚上想吃什么?我親手給你做。”
她笑,隨口報了一個菜名。反正什么菜對妖來說,味道都是一樣的,吃不吃,也是一樣的??墒牵@份心思,那是只為了她做的,藏了暖暖的心意。
好讓她有力量去抵抗驅(qū)魔咒。
該死的和尚,她心里暗罵??次以趺词帐澳恪?/p>
她閉了眼,嬰兒樣睡過去。
男子安心離開。
她看到那抹背影走遠(yuǎn),開始起了殺心。她要安靜等,好象今晚月圓,妖力積聚,那么好吧,事不宜遲,今晚,就是那和尚的死期。
床板后,是五道鋒利的指痕。若換做肉體凡胎,早就血肉淋漓。
9
“妖孽,你終于現(xiàn)形了?!崩虾蜕恤卖娘h飄,身后跟著拿著缽的小和尚,“快快束手就擒?!?/p>
“就憑你?哈哈?!彼恍嫉男Γ仙馐鑫宓览麆?,迎面襲去。
兩和尚閃身跳騰避過,卻被光束沖散。
“妖孽,你害人無數(shù),今日定是你伏法之時!”小和尚不知天高地厚,在旁叫囂,一臉正氣。
“害人?我是妖,人是我的食物,我不吃人,我怎么活。你們?nèi)瞬皇且渤陨`嗎?口口聲聲慈悲為懷,要除妖鏟魔的你,出家前,也沒少吃肉吧?”她輕蔑的笑。
“妖言惑眾,盡管罵,下一刻你就沒小命說話了?!毙『蜕械共粦峙?,大聲吼,義正言辭。
她大笑,“說的好,不過你也是我的食物?!崩ι斐?,瞬間勾出小和尚的精元,吞入喉中。
老和尚大驚失色:“徒兒!”轉(zhuǎn)而痛心錘胸。
“你不知我是千年老妖嗎,百年未到的道行,就來和我斗,不自量力!”她憤而再往前撲,“要不是你,我險些誤食了我相公!”
老和尚情急之下丟出佛珠,金光一閃,凌厲殺氣,紫衣女子往后一避。
趁這空檔,老和尚閃進不遠(yuǎn)處大雄寶殿。
“哈哈,你以為區(qū)區(qū)佛殿就難的倒我?”她笑,一腳踢開殿門。門應(yīng)聲而破,滿屋木頭飛屑。
大殿之上,如來佛祖,寶相森嚴(yán)。
“老和尚,你出來,鬼鬼祟祟的,也配稱得道高僧?”她大喊,一邊用鼻子辨別人的氣息。
真怪,怎么會有那股熟悉的氣息。這氣息她朝夕相對,絕對不會認(rèn)錯。
倒吸一口冷氣,是他!
“亦如,是你嗎!你在哪?”她情急下,方寸頓失。
“快來救我,紫芝!”如來神相后,一個微弱的呼救聲艱難緩慢的響起。
這一切分明太詭異,她卻來不及多想,撲向聲音的發(fā)源地。
殿后分明是一個更厲害的法陣,男子坐在陣當(dāng)中,看似動彈不了。
“你怎么了,能自己出來嗎?”她著急的問,剛伸出手,卻被那法陣的威力逼的抽了回來。
“我不知道怎么了,被抓來的時候到現(xiàn)在,都動不了?!彼撊醯闹v話,面色越來越難看,眼神,卻是焦急的求救。
“不怕,我來帶你出去?!彼僖蚕氩涣颂?,不再顧忌自身安危毅然沖進陣中,法陣的威力讓她感覺自己在灼燒,所以要速進速退,猛撲至男子身邊,拉起他就往外沖。卻不料暗處,寒光一現(xiàn),一柄匕首,卻不知何時從男子袖中抽出,幾乎毫無猶豫的對著她背上第二根脊椎狠刺下去,是她的死穴。老和尚早就偷偷告訴他的,他掙扎多天,終于不留余地,下了狠手。
匕首落地,還沾著妖血,她回過身,愕然感覺到傷口迸開的痛,不可置信眼神盯著他。身體支撐不住重量,輕的飄到半空。
“亦如,你……暗算我?”半晌才開口,還是不信,卻不能不信。話出口,才知道要多艱難就有多艱難,心里的痛更大過身體的苦。是眼前日日夜夜相對的人,對她下的那致命一刀。
男子卻保持一臉平靜,無動于衷,似是早料到她會這么問,也似是覺得一切都是她應(yīng)得的,“是我與大師設(shè)的局,為的就是誅滅你的這一刻?!?/p>
“你知道我會沖過來救你?然后暗算我?”她看著他的平靜,心里更痛,眼淚忍不住落下來,情到最后還是傷,“你算準(zhǔn)了我不舍得你,所以你這樣做?”
她的憤怒使她的臉扭曲的厲害,為何都說人情薄涼她終于懂得,她伸出利爪,兇光乍現(xiàn),大喝:“為何負(fù)我!”
他突然抬眼,兩眼射出痛苦的光線,“我問你,當(dāng)年霜眉,是不是你殺的?”
“哈哈?!彼笮Γβ暺鄥?,在大殿回蕩,帶著些無奈與蒼涼,同樣是妖,竟然他最記得的,是那一個,“她是自己走的,她也是只妖,你沒看出來嗎?”
男子微微閉眼,心痛讓他的眼淚也落了下來,他輕輕道,“我知道她是妖,但她從來沒害過人?!?/p>
妖揚手,震碎身后一尊佛,原來這般,他是為了她設(shè)計來害我,那么往日恩情又算什么,都是假的罷,是嘲笑,刺耳的嘲笑,“你口口聲聲對我說過,你愛我!你現(xiàn)在為了她來殺我?!?/p>
男子再度抬眼,望著眼前面目猙獰的女子,心里發(fā)寒,“現(xiàn)在想來,只有她才值得我愛,你不配?!?/p>
是什么,讓她的心碎裂,仿佛掉進萬年冰窖。
愛不在,那么,就只剩下恨了吧!
“我要你陪我一起死!”她怒吼,狂撲向男子。
利爪刺入男子肌膚,一滴血滴落在地。廟門外的白梅花瓣突然撲天蓋地的涌入殿門。在這生死攸關(guān)一刻穿透妖的身體。
冥冥中有聲音傳來,熟悉的溫婉語調(diào),卻帶了憤怒:“你記得答應(yīng)過我什么,如果是妖,愛上自己的食物,就絕不能負(fù)他,負(fù)的那天,拿命來償。”
“你是……她,你回來了?”紫衣女子想起前事種種,想起月夜下的白衣女子,于是輕伸指尖劃干眼淚,倔強抬頭微笑,笑里半悲半苦半甜半蜜,百味摻雜,“是,我愛過他,這是我這一生最不后悔的事,但是我以后都會恨他,永生永世?!?/p>
身軀四分五裂。神魂俱滅嗎?
分明有一顆心,從此忽老。
只剩下空蕩的大殿,滿地飄落的白梅花。
“是情皆孽,無人不苦?!崩虾蜕袊@息道,一邊撥弄著手里的佛珠。
回身,卻已看不到蘇亦如。不知他何時離開的,也不知他是怎么樣離開的。
10
街市復(fù)歸平靜。
城里再無妖肆虐。
夜晚,門戶大開,路不拾遺。城里人人,夜夜安睡到天明。
蘇家畫軒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好。
這一年,城內(nèi)各個角落的白梅總是開的特別美。整個城都籠罩在清冷香氣中。風(fēng)中,許多人的視野中,純軟繽紛的花雨飄散。
下小雨,有眉目溫和男子,手持畫軸,悠然而行。路經(jīng)廟門口,被石子絆倒在地。
畫軸散落一地。
他揉揉摔疼的膝蓋,伸出手去抓畫軸。
一雙玲瓏的小腳,卻出現(xiàn)在他面前。
他的視線向上移,先是白衣,后是白傘,傘下笑容婉約的女子。向他走過來。身后一地哀而不傷素白花泥。陌生女子的聲音,卻溫婉如初,“先生怎么那么不小心?”
他起身,看到面前白衣女子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落花人獨立。視線所及處卻映入廟前一抹紫色身影,分明是膚白欺雪,眉心一點紅痣,笑容甜蜜的模樣,倚在另一名男子懷里,轉(zhuǎn)瞬消失在廟角陰影里。
廟前,人潮洶涌,有賣傘人支開各色各樣的傘,青綠藍(lán)白紫。 #p#副標(biāo)題#e#
一切都好,惟有男子淚落滿手心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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