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鳥
每至深夜,樓下的鍋碗瓢盆協(xié)奏曲就會陡然間響起,——我知道路隔壁的那對小夫妻放工回來了。妻不悅也就罷了,可其他的房客時對我提怨。我亦想找這對夫妻提醒一下,可是就見不著他們的身影,——天還未明,他們就出發(fā)去工地了,或又在星夜踏霜還。如此深夜,哪又好意思去打擾這年輕的夫妻。無奈,我只得編了些謊言,匆忙騙過這些抱怨的房客。
我這房是復式,我住樓上,下面就是三家房客。惟這對小夫妻是在工地上做事,其他都和我一樣,一早都匆匆洗漱畢就各去工廠做活了,直至天黑,才又聚至我這蜂巢式的房中。可能他們和我沒什么話題交集,所以除了付房租,我們也什么交流。租金不多,卻幫我解決了房貸的壓力,所以偶有人抱怨那對小夫妻動作粗暴,我亦笑笑以搪塞了之。
日子淡然若水,上班與休息周而復始,而那對小夫妻卻只有上班,除了見他匆匆交了租金又匆匆離去,總未見他們閑著。我想提醒他們注意身體,然而,話未吐出,小伙子夫妻倆卻已急急離去,我望著他倆人那一身粉白灰土的背影,只得咽下,自作搖頭苦笑。其實,我是理解他們的生活,——我到上海這城市亦有十多年了,掙每一分錢都是很不易。而讓我嘆服的是那小媳婦,做這工地上的泥巴活,卻未見她對她的小丈夫有過任何的抱屈,尤其是見他倆在交過租金后,雙雙牽手離去的背影,甚是羨慕。
冬至過了,妻提醒我,那對小夫妻已經(jīng)欠房租了。我回想了一下,確是如此。我這人總覺得催人付錢俗了點,結果挨妻罵幾句,我沒應。而沒見他們來交,事情也就還拖著。
前日,妻下樓打掃衛(wèi)生,陡然發(fā)現(xiàn)小夫妻的房間,人去房空了,妻一陣急促的電話把我喚回了家。我到家時,也只見房間里除了我買的床和柜,和那臺我花五十元買來作房間配飾電視機,——而凡是他們的東西都帶走了。妻罵人的話,我一句也沒入耳,我猜大半是罵我蠢笨的吧。
下午,我正在做一份合同呢,妻來電說小夫妻真好,臨走了還是留下了房租,只是他們把錢放在了電視機下面。我沒說什么,只是從心里覺得小夫妻給我解了罵。直至晚上,我回到家里,妻說,他們付了錢,還留封致歉的信呢。我大為驚奇,匆忙找來信閱。信是寫在煙盒紙上的,而內容這樣寫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房東大哥:
實在不好意思,因為趕車,走時太匆忙了,連一聲招呼也沒和你打,你看到信時,可能我們就到家了。
這半年來,我們兩口子承蒙大哥的照應,替了我們許多麻煩。我倆是才結婚不久,因為不愿意分開,媳婦也來工地上??上Чさ厣弦矝]有單間,我們只得租房。而我們找了好多人家,他們都不愿意租借給我們,是大哥你心好。我們也聽到過嫂子因租房子給我們而對你不滿,但這些你都給我們擔了。
大哥,我們在工地上做的就好象是候鳥,一年做頭或是一段工地活做完了就得回家過年,也因為接我們的車子是臨時,我們收拾東西時,你們又不在,更不知你們的電話,就只得匆忙寫了這信,并把房租二百二十元放在了電視下面。你們收拾時看到就給我們打個電話,我們也就心安了。
我的電話:********,
房客:梁二旦夫妻
2011年12月20日
我和妻面面相歔。當晚我沒打這個電話。
昨天周六,我想整理一下這個房間給兒子住,因為快進年關了,兒子要來上海過年。然而,又一件事發(fā)生了:我在床板的夾縫中撿到了一張身份證,是梁二旦的。
我忽然想到梁二旦信中提到他是候鳥,我又何嘗不是呀?我停止了收拾,決定給母親打個電話吧。
母親說,還是回來過年吧,人家在工地上做活的都知道逢年過節(jié)要回家,我和你爸都七十歲的人了,就算你每年都回來,還能在一起守多少大年夜?我無語,惟象木雕似的握著手機,但眼淚卻斷了線似的,無聲滑落。
今天一早,我沒有給梁二旦回電,卻給他寫了一封信,夾上他的身份證,并且私自另附上了二百二十元錢。
王培柳寫于2011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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