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后,說聲“對不起”
小寒第一次看見小軍的時候,感覺自己的心弦被誰撥了一下,發(fā)出“?!钡囊宦?。她感覺自己的臉紅了,心里有個聲音在說:“將來要嫁就嫁他這樣的”。這個念頭一閃過,她就在心里毫不留情地摑了自己兩個嘴巴:就自己的處境,不好好學習還好意思胡思亂想!
那是上世紀80年代末的一個初秋。新學年開始,結束一年病休的小寒插班來到了高二(5)班。第一節(jié)課后,小軍走上講臺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情,小寒的同桌告訴她,他叫小軍,是副班長。他近180cm的個頭,臉上是誠摯而溫暖的笑容。多年之后再想起那時的情形,小寒對他的笑容依然記憶憂新,她認為是他的笑容打動了她。
第一個周六上午,陽光特別燦爛,天空明凈湛藍。小寒的被這絕好的天氣所感染,內(nèi)心居然也呈現(xiàn)出少有的輕松。她邁著輕快的腳步走在縣城郊外的公路邊,偶爾把路邊的石子踢到一邊。她經(jīng)常缺路費,沒有路費的時候她就徒步走到離縣城20多里地的姐姐家,姐姐會為她攤一包袱煎餅——山東煎餅,那可是山東名吃;再炒一玻璃瓶咸菜,合起來就是她一周的伙食。小寒正專心趕路,身后突然傳來清脆的自行車鈴聲。她一轉身,眼前是小軍溫暖的笑容。小軍說:“上車吧,我?guī)阕?。我看了你的學籍檔案,知道咱們是同鄉(xiāng),正好順路?!?/p>
那幾年,是小寒最壓抑郁悶的幾年。親愛的爸爸在她讀初二的那年就得了癌癥,手術后一直在家養(yǎng)病。那個年代,那可是被判了死刑啊,而且,你還不知道那罪惡的劊子手什么時候來奪走爸爸的生命。想到這些,小寒就感覺心里透不過氣來。那幾年,她很少笑,也很少說話。而且,由于長期的營養(yǎng)不良,她經(jīng)常感覺頭暈,心慌氣短,渾身乏力,后背酸痛。除此之外,她還對饑餓有切膚的感受。她總覺得那毫無油水的地瓜粉煎餅不愿意在她那毫無油水的肚子里做太久的停留,不管上午還是下午,兩節(jié)課后,她就會餓得渾身發(fā)軟,常常連抬起眼皮的力氣都沒有,只想趴在課桌上。自從認識了小軍,她感覺生活中又有了值得高興與期待的事情。他的溫暖的笑容總能驅走她心中的陰霾,使她暫時忘掉生活的艱難與苦痛。從此之后,他們就經(jīng)常結伴回家,他們總有說不完的話,家庭,親人,學校,同學,對未來的期望。每次回家,小軍總是自覺地在駛離縣城40多里的岔路口向北拐,拐向那條通往小寒家的滿是亂石和塵土的小路,把小寒送到村口,然后他再折回,繼續(xù)剩下的20多里路程。小軍從來沒有正面勸慰過他,可她能感受到他的善良與關懷。他們從來沒有談過超出同學范圍的話題,可是與小軍相處的時光卻是小寒最輕松,最幸福,最期待的時光。她總是期待周六的到來。
轉眼高考臨近。高考前幾天,班主任老師給全班同學放了一天假,他說:“不管你們平時多艱苦,但高考這三天必須吃好。”他要求大家每人回家取20元錢,做為高考三天的生活費。小寒和小軍一起結伴回家了。第二天傍晚,在教室門前的走廊里,他們相遇了。小軍塞給了小寒20元錢。小寒說:“不用,我?guī)уX回來了?!毙≤娬f:“別騙我了,拿著吧。”那一刻,小寒感覺眼中有熱熱的東西在涌動,她連忙轉過身去力圖平復自己的情緒。是的,小寒回家根本就沒有提這件事,看到孤苦伶仃的母親,她說不出口,她不想讓母親為難。
兩個多月后,小寒接到了東北一所大專院校的錄取通知,而小軍則考取了中原一所很不錯的軍校。按照通知要求,小寒要比小軍早走幾天。小軍說好了要來送她。臨走前幾天,小寒天天盼著小軍來給她送行,她認為,誰都可以不送她,而小軍不能;她誰都不在乎,可她在乎小軍??衫咸炱退鲗?,那幾天,小軍仿佛從人家蒸發(fā)了,沒有任何音訊。每天早上,看著冉冉升起的太陽,小寒的心里也升騰起希望,她覺得,小軍今天一定會來和她話別,并親眼看著她上車。為此,她滿懷希望又心神不寧,有意無意地往家門口張望。但每天,隨著太陽的西沉,小寒膨脹的希望也一點點萎縮下去,心一點點地沉下去。那幾天,小寒都是在這種從滿懷希望到徹底失望的折磨中度過的。直到小寒離家的那一天,小軍也沒有出現(xiàn)。小寒感到極度失望,感覺受到深深的傷害,她無法原諒他。同時,小寒突然有了一種解脫感,感覺自己突然清醒了,兩年來,第一次那么清醒。是的,兩年來的疑惑今天終于有了答案,小軍不過是和其他同學一樣,對她的境況表示同情而已,只是他更熱心一點罷了。這兩年,自己對他不過是自作多情。在去學校的路上,她想了很多。她覺得,小軍比她聰明,即將就讀的大學比她強,家境比她好,而且班里喜歡他的女生不乏其人,再交往下去,自己只能是自討無趣。小寒很怕被別人拒絕,怕被別人遺棄,她內(nèi)心深處有深深的被遺棄情節(jié)。中學六年,爸爸病了四年,她在學校僅僅維持最起碼的生存,除了父母,沒有人關心她的生活。或許大學畢業(yè)已參加工作的三個哥哥都怕粘上這個累贅,而她居然還要上學,那更是讓他們望而怯步的累贅了。小寒清晰的記得,高二下半學期開始,爸爸帶著無限的牽掛走了。處理完爸爸的后事,她和哥哥們走在村口的路上。三哥和她走在最后。三哥說:“我們準備把媽接到城里住(當然沒住幾天就回來了),你沒事不要去。”后來,每每想起,小寒依然對當時的感受記憶憂新,先是感覺腦子“轟”的一聲,思維出現(xiàn)幾秒鐘的短路,接著是錐心的痛:無家可歸,自己真的無家可歸了!她最怕的終于來了!從那一刻起,小寒就害怕被人遺棄。那年,她17歲。(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一路走來,小寒終于想明白了,同時,她作出了一個當時自認為非常英明的決定,同時內(nèi)心升起一種無比悲壯的感覺,大有“風瀟瀟兮易水寒”的味道。她決定忘記過去,重新做人,放棄本就不可能屬于自己的東西,做一個有自知之明的人。自然地,入學后,她以自己的方式逐漸斷絕了與小軍的來往。但她每每想起小軍,總有一種內(nèi)疚感,知恩圖報,這是她做人的原則,可自己并沒有做到。
7年過去了,小寒的女兒1歲了。那年的“十一”假期,她回去探望母親。記憶力逐年減退的母親突然說了一句很雷人的話:“你上大學走后的第三天,小軍來給你送行呢。他說那幾天他家里出了點急事,他出遠門辦事去了”。同樣,小寒在感到思維出現(xiàn)短暫的短路,之后就是臉上發(fā)麻,心臟陣陣發(fā)緊。
歲月流失,小寒經(jīng)常被這種負疚感所折磨。她無數(shù)次徘徊在校友錄的班級門前,很希望叩開這扇大門,對小軍說一聲“謝謝你”,“對不起,”。18年后的今天,她終于抬起了叩門的手-------可他會原諒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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