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云姐
隔壁劉阿姨家請了個保姆,比我大八歲,據(jù)說是富農(nóng)的女兒,還上過初中。母親讓我叫她翠云姐。
十六歲的翠云姐最喜歡的就是唱歌,她的歌聲讓我第一次感受到音樂的美妙。
早上起來,一邊劈柴做飯,姐一邊就唱起歌來。歌聲,就從我們兩家中間的木板縫里傳了過來。那個年代,沒有音樂,連收音機都沒有見過,唯一可以稱得上音樂的,就是一年中一次兩次縣里來小鎮(zhèn)放電影,那里頭有音樂。因此,翠云姐的歌聲,就成了我童年關(guān)于音樂的最深刻最啟蒙的記憶。
翠云姐唱的幾乎全是優(yōu)美抒情的民族歌曲,比如《洪湖水,浪打浪》、《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紅梅贊》、《誰不說俺家鄉(xiāng)好》、《二月里來》和《南泥灣》之類的,而且從來都是一邊唱一邊做家務(wù)。姐的歌聲優(yōu)美,全是輕聲地吟唱,而高低強弱輕重緩急卻拿捏得非常準確,就是現(xiàn)在想來,都覺得奇怪。那個年代,如果沒有極好的音樂天賦,在沒有任何音樂傳播工具的條件下,僅憑記憶,憑對音樂的直覺,怎么就唱得那么動聽,而且她唱的那些民歌,都是難度較大的。
往往,我在隔壁聽得著迷。那甜美的少女聲音,細膩,渾潤,清爽,柔嫩,字正腔圓,抑揚曲直恰到好處,那輕聲的吟唱,如訴說,似泉水。兒時的我,在翠云姐的甜歌聲里,于迷茫和憧憬中接受了音樂的熏陶。
春天,太陽初起,翠云姐會開了窗戶,臨窗而坐,一邊做手頭的針線活,一邊歌唱。那景致,怎樣說都是一幅絕佳的肖像油畫:白里透紅的臉,圓嫩,重重的雙眼皮,黑眼睛特亮,像一泓幽泉。而又長又黑又亮的頭發(fā),被翠云姐扎了個獨辮,常甩過前胸,就像《白毛女》中喜兒剛出場的樣子,辮梢上也系一條紅頭繩,隨著姐歌唱的輕微呼吸,那粗而長的靚辮子,在胸前節(jié)奏地起伏。這時,姐專注著手頭的活計,歌唱,就像她的呼吸一樣,那么自然不著意地流淌了出來。——懵懂的我,是窗下幸福的聽者。(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可以說,翠云姐,是小鎮(zhèn)上那一時期最漂亮的姑娘。淳樸而不乏涵養(yǎng),勤勞而美麗如鮮花。雖然是做保姆,在她臉上,從來找不到半點自卑和失意,更像劉阿姨家的大閨女一樣。姐與人搭話,開口即笑,圓臉上兩個大酒窩,少女的明麗和清秀全在一聲招呼中寫在了臉上。尤其是那明亮而富有活力的雙唇,再豐一點就矜持有過,再薄一點就嫵媚不足,你可以感嘆:怪不得從她嘴里唱出來的歌,那么甜美。
后來,有兩個小伙子同時愛上了翠云姐,一個是縣城電影院的,另一個是供銷社主任的兒子。再后來,翠云姐辭工了,聽說是因為懷上了主任兒子的孩子。文革開始后,他又把翠云姐甩了。——像翠云姐那樣的美女,如果一生沒有劫難,那才叫怪事呢。她身上一定有很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雖然過去了四十年,美麗的翠云姐的歌聲,卻常常回響在我的耳畔,就像歲月的留聲機,年代久遠,而每每重放時,都感覺親切如初。那曲調(diào),那十六歲少女的輕聲而清純的嗓音,“一座座青山緊相連,一朵朵白云繞山間,一層層梯田一層層綠,一陣陣歌聲隨風傳、、、、、、”如此真切,恍若昨日,恍若昨日那陽春的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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