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zhǔn)東紀(jì)事
早穿皮襖午穿紗,早晨醒來的時候,秋衣都穿上了,午后,燥熱的空氣彌漫了整個板房,令人昏昏欲睡。在這里,最難以忍受的,一是刮風(fēng),二是蒼蠅。刮風(fēng)的時候,天是黑色的,盡管明知是白天;沙子、煤屑打在窗子上,劈拍亂響,屋子里彌漫著嗆人的煤塵,讓人想起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連吐的痰都是黑色的,腋窩里都掛著灰;沒風(fēng)的時候,就是蒼蠅的天下了:走進(jìn)屋子里,嗡嗡嗡的唱歌聲響徹耳鼓,有瘋了似的撞擊你嘴唇的,有貪婪地爬進(jìn)飯盆的,有迷茫地粘在桌上的,趕都趕不走。蒼蠅拍子,被我打斷了3跟;躺在床上睡覺的時候,像鉆進(jìn)了裹尸袋,頭、臉必須蓋的嚴(yán)嚴(yán)的,否則會有長翅膀的美餐不請自來。
我就住在這樣一個礦區(qū)的板房里。
我的屋子里面,一床、兩桌、兩凳而已。另有一個布衣柜,床單、被子就放在那里面,是哥們免費贊助的,我也就不客氣地接受了他的衣缽;床是上下床,上鋪靠里的是成捆的廢紙,靠外的,是我從外面撿來的石子。因我沾染了當(dāng)?shù)刭p玉的惡習(xí),又無錢購買,只好跑到荒野里自己撿了些看來有些玉質(zhì)的頑石來欣賞。床上,就是我買的書了。我的枕頭,被書們擠得一半掉到了外邊,連衣服都沒法放,只好用鐵絲掛起來,免得占地方。
飯是食堂的飯,青草炒肥肉是名菜,偶爾有黑色的東西爬在半熟的豆角里,你千萬不要以為是花椒,因為它跟花椒有區(qū)別,是帶翅的。更不要大驚小怪,因為你要是不吃,就只能餓肚子。這里距最近的飯店,開車都要走半天。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的朋友們就來拜訪我了,因為我老失眠,所以它們每次來的時候,我都睡不著。先是悉悉索索的響動,接著是嚓嚓的撕咬。我知道它們的脾氣,所以早就給它們準(zhǔn)備了晚餐,要是有一天我忘了,它們就爬到我的床頭來抗議。
去年冬天的時候,我床底的一只棉鞋里住進(jìn)了幾只小家伙。大概它們把這里當(dāng)成了別墅,所以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搬來了。我很生氣,而且因為它們是徹頭徹尾的侵占者,所以我也沒客氣,直接把它們的別墅提出去燒掉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晚上,板屋里,煙霧繚繞,工人們在開著各種各樣的葷段子。有的在玩牌,皴黑的手摸著小小的方塊,仿佛摸著一根根的金條,偶爾爆發(fā)的笑聲能響遍整個工地。
我不會打牌,也不喜歡喧鬧。所以老自己坐著發(fā)呆。
我喜歡這里的秋夜。首先因為沒有了春天的風(fēng),沒有了煤塵;再次沒有了白天的酷熱,蒼蠅們也都不見了,還因為沒有冬天的雪,沒有了刺骨的冷。
走出院子,便看到明亮的星星。很久了,我沒有這種清涼、虛無的感覺了。小時候,躺在自家平房的屋頂上,我老愛看星星。老在想哪顆是牛郎、哪顆是織女?,F(xiàn)在明白了,我就是那個挑著擔(dān)子,到處尋找幸福的可憐人。
月明則晴,月晦則風(fēng)。清朗的月色,讓人一直憧憬到天明,朦朧的月色,我則不喜歡。大風(fēng)起兮,塵飛揚,我是很煩的。
有一段時間,我想練書法。我想寫篇陋室銘。可是我的書法功底太差了,連自己的名字寫的都像狗爬。幸好同事喜書法,弄了一副蘇軾的江上帖,掛在了墻上,于是,我的陋室,也就書香四溢了。
在這樣的陋室里,我讀著毛、巴、趙、老、曹,也讀黑社會、大圈仔;還讀穿越文學(xué)、紀(jì)實文學(xué)。我覺著好像身臨其境,甚至自己就是主人公,有時悲,有時喜。悲則捂被痛哭,喜則喝茶擊桌。
朋友贈我一把紙扇。上面的題詩是唐寅的《閶門即事》:世間樂土是吳中,中有閶門更擅雄。翠袖三千樓上下,黃金百萬水西東。五更市賣何曾絕,四遠(yuǎn)方言總不同。若使畫師描作畫,畫師應(yīng)道畫難工。
蘇州我很向往之,然而現(xiàn)在只能是神往了;當(dāng)年去蘇州的時候什么也不懂,也沒看美女,看字畫,只驚嘆了江南的清雅和潔凈。
這里是男人的天下。換句話說,這地女人沒法來。更別說翠袖三千了。有句粗俗的話,叫“工地待三年,母豬賽貂蟬”,大家不言自明。
我還喜歡釣魚。在陜北的時候,受了別人的熏陶,自己也買了桿,買了線,晚上閑暇的時候,就偷偷的溜出來,找一條小溪,蹲著垂釣。
戈壁灘上是無法體驗垂釣的那種“小溪潺潺,悠然自得”的意境的,有片水洼,就已經(jīng)是奇跡了。除非驅(qū)車上百里,到天山去,或者到額爾齊斯河谷去,山上的融雪,會將你帶到仙境一般的美景中去。
前幾天聽說又動亂了,去市里的路上有武警在查。我很是想不通,那些人為什么造反,為什么要革共產(chǎn)黨的命。難道現(xiàn)在的生活還不如內(nèi)戰(zhàn)期?我恨戰(zhàn)爭,恨外國鬼子,但那是指外國的侵略,我們自己的亂,我還是很痛惜的。
我喜歡獨處,喜歡那種靜謐的氛圍。靜夜里,總有一種淡淡的難以言表的情愫在心頭。
夜深了。我走出屋子。
院子里,灑滿了清涼的月色。似水銀一般,靜靜的,沒有風(fēng)。
我在找那條銀河。我不知道傳說中的鵲橋何時會現(xiàn)在我眼前,帶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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