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然在下，似乎有不了的情絲，整日整日地下，太陽城的上空布滿陰霾。我塞緊耳塞，抬頭向上望，望身邊單削高聳的街燈，然后我就想起了她，想到和她并排走過淺水灣的那段難忘歲月，時間如流水逝去，水流如金，模糊了記憶。我早已記不起她的面容，除了她那單削的左肩和那大片大片蔥蘢的香樟林。??天漸漸黑了起來，我看了看手表，已經(jīng)是凌晨一點，合上書，再看看窗外，窗外漆黑一片，聽風(fēng)吹落葉沙沙聲響，房間角落貓打著鼾，突然感覺有點冷，突然感覺自己似乎有點多愁善感。??我又翻開書，再讀一遍剛讀到的一句感觸頗深的句子：不知孤獨與我，為何相處了這般久，支撐人類生活下去的不再是我們的身體，而是永恒的孤獨；我看不見原來走過的路，我看不見遠(yuǎn)方的燈火，是什么遮蔽了我的眼睛？是誰拿走了我的方向標(biāo)？??這是我一直關(guān)注的作家千葉的新作，我不知道為何一直癡迷于她的文字，她脆弱的內(nèi)心，她真實的想法，她單薄而孤寂的氛圍。但是她絕望的文字，反而讓我有足夠的勇氣生活下去。在這個越來越虛幻的世界里，愛情，越走越遠(yuǎn)。我起身泡了杯苦丁，這個時候的我想到了香子，香子她正在干什么呢？是不是一個人安適地躺在沙發(fā)上聽著她的袖珍收音機(jī)呢？我知道她一直喜歡收聽一個音樂頻道，那是很早以前就有的一個專門播放古典音樂的頻道，以前我們常常躺在沙發(fā)上，一起享受音樂給人的安靜。現(xiàn)在我常常想象我們那個時候所處的空間應(yīng)該是一座孤島，孤島的四周涌著黑暗的潮水，一旦走出島外，任何潔凈的事物都將被吞沒，但是在島上，自會有鳥語花香，綠樹成林，清靜宜人。??“香子，我們?nèi)ヌ藴\水灣吧！”我拿起電話，香子果然還未入睡。??“作一次遠(yuǎn)足？”??“是”??“不忙？”??“不忙！”??“那好，我們明天一早去！”香子答應(yīng)得很爽快，我就很喜歡她的個性，她也喜歡遠(yuǎn)足的，而且是特別特別喜歡的那種。??清晨，忽地爬起床，然后我就意識到我要遲到了。拉開窗簾，天空布了一層淺淺的灰。天氣還不算太壞，想到今天要和香子作一次遠(yuǎn)足，心底就有如白鴿在藍(lán)天上馳騁。洗漱完畢，將亂渣渣的胡須清理干凈，選了件白色純棉襯衫，再將皮鞋擦得光亮。關(guān)好門和窗，喂飽貓，然后奔向車站。??“香子”我熱切地喊了一聲，這個時候之前的她，應(yīng)該在站臺邊踱步很久了吧？她今天穿了件米色的裙子，手上提著上次她去鳳凰帶回來的漿染的布包，紫顏色的，嵌著白色的花紋，跟她很相襯。??“等了很久了吧？”??“為了這次遠(yuǎn)足，我愿意！”香子低頭理了理被風(fēng)吹得有些零亂的頭發(fā)。??“不是為了我？”我說。??“你說呢？”香子不可思議地笑了一下。??太陽城的地鐵站很狹窄，站臺邊的墻壁被漆成天藍(lán)色，香子說那代表希望。今天不是周末，也不是上下班時間，車上人不是很多。我們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我看見一名穿著職業(yè)裝的中年女人不停地化妝，臉上厚厚的粉底卻掩蓋不了若隱若現(xiàn)的皺紋；另外一名男子病懨懨地睡著覺。??我們都沒有說話，但是這對于我們來說，這正合適，也不會覺得因為沒有話題而感到尷尬，有時候我們都需要安靜，去理下自己的思緒，這或許也是我們遠(yuǎn)足的目的。香子望著窗外移動的風(fēng)景，遠(yuǎn)處的山巒，有了春天的色彩。然后她從布包里拿出素描本和鉛筆，開始畫。??香子是喜歡畫點東西的，雖然她沒有經(jīng)過專業(yè)方面的培訓(xùn)，但是從小她就有這個方面的天賦和愛好。我問過她為什么不去培訓(xùn)一下，這樣的話你一定會成為非常著名的畫家，你將會聞名于世。香子搖搖頭說，她喜歡自由自在，內(nèi)心有所想，就有所畫，畫由心生。??從那個時候起，我就覺得香子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子。每次她畫完一幅畫都會拿給我看，要么是一起相處的時候；要么，趕很遠(yuǎn)的路程，只為讓我欣賞。因為她知道，從畫里面我可以看得穿她的內(nèi)心。而我也很期待，因為畫里面心靈的東西，我也很需要。??而相反，我卻喜歡寫些文字，因為寫字的這個過程可以讓我在這個喧鬧的世界中，脆弱的內(nèi)心得以安靜。從上衣口袋拿出迷你本時，香子微微抬起頭，面容略帶訝然地問，“怎么？今天也帶出來了嗎？”??“是的”??“不是寂寞的時候才寫些東西的嗎？”??“是的，但，習(xí)慣了?！??香子的嘴角微微上翹，那是微笑的意思。然后她又低下頭，繼續(xù)她的畫。我們又回到了安靜里。半個鐘頭時間就這么悄無聲息地過去。我們下車，轉(zhuǎn)車，然后我們又恢復(fù)平靜。??有時候我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我跟她，其實，就是一個人。??我翻開筆記本，又合上，看看窗外，空氣更加凝重了。似乎到了郊外，空氣更涼一些。淺水灣，我和香子都沒有去過，只是聽說那里很適合遠(yuǎn)足。適合那些初戀的青年男女和那些年歲過百廝守一輩子的老年夫婦遠(yuǎn)足談心。聽說那里有一條彎彎漫延的河流，河水清澈。河岸兩邊植滿了香樟樹，和城里的香樟樹一樣。??等我恍過神來，身邊的香子側(cè)身熟睡，她雙手抱著畫于胸前，頭靠著窗。她安睡時的樣子，猶如剛出世的嬰兒。她嬌小的身材，微微有些發(fā)胖。只是雙肩有些單削，但總的看起來要比以前成熟，胸部要比以前豐滿，臀部微翹，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個小女生了。當(dāng)我的目光觸及她的眼角時，一股酸從內(nèi)而外直到鼻孔急速分泌開來，內(nèi)心頓時惶恐而不安。香子的眼角分明有一滴淚。香子，她是寂寞的。我就靜靜地注視著她，直到到達(dá)淺水灣，直到她醒過來，我才扭過頭來。??“重生，淺水灣到了？”??我點了點頭。??“這么說，這里就是淺水灣了？”??我說是的。不知道香子為什么喜歡這樣問，可能是她想確定一下，也可能是因為她對這個世界有太多的不確定。她將素描本重新放入她地布包里，我偷看了一下，沒有看清楚。??“怎么，今天不想讓我欣賞一下？”我說。??她看了看我的筆記本說，“怎么，重生，今天一個字也沒寫出來？”??我無力地笑笑，“是啊?！比欢@時，我的腦海卻重復(fù)呈現(xiàn)著那一滴淚，那滴淚是否是因為太困而落，還是內(nèi)心有什么隱情呢？??我們到達(dá)淺水灣啦，香子用一種歌唱的方式輕唱道。跟香子在一起總是很讓人愉悅啊。我看見新抽出來的綠得發(fā)亮的香樟葉在風(fēng)中搖擺，灰色的天空下有幾只白鴿掠過，空氣很濕潤。我們并排走在排排的香樟樹下，香子在我的右邊，我在她的左邊，我扭過頭來的時候，正好能看到她好看的單削的左肩，我們靜靜地走著，腳下凋落的枯葉發(fā)出輕脆的聲響。天開始下起了小雨，前面的樟樹林騰起層層白色霧氣。????“香子，香子，香子……”我呼喚了許多次，淚水浸濕了面龐。香子在淺水灣的河岸邊奔跑，我在后面追，我呼喚她，她卻只是笑著，朝前跑著，不時地轉(zhuǎn)過頭來朝我笑笑。??我知道這只是個作了許多次的夢而已，夢見她依然穿著那條米白色的裙子，拿著畫冊，她微笑時，真的很好很好看。我從床頭坐起，窗外下雨了，我摸了摸腳，這個清晨，有點冷。我床對面的墻壁上，貼著那天淺水灣遠(yuǎn)足后，香子送給我的最后一幅畫，這幅畫是她在我們遠(yuǎn)足中開始，遠(yuǎn)足后完成的。現(xiàn)在，每天起床一睜開眼，就可以看得到它。??我將雙腳安放在行走中的走廊，給香子打了無數(shù)個電話卻杳無音訊。我飛快地跑下樓去，往香子的住處趕，自從我們遠(yuǎn)足回來后，香子就失蹤了，在這個世界上，她已無親人。??那是怎么的一幅畫呢？我始終看不懂，也只有那幅畫，唯一的一幅，我看不懂。我的腦海反復(fù)呈現(xiàn)著那幅畫，香子的聲音總在我的耳際響起。????“重生，你知道嗎？今天，我很幸福。”??“我知道！”??“為什么呢？”香子停下腳步，朝左看了看。??“以太很好??！”??“重生，你知道嗎？有時候，我不知道，生活，活著，是為了什么？”??“怎么說？”??“就是讓我們存在理由?！??“就是夢想啊，每個人都有夢想的，你不是也有嘛！”??“你說的是哪個夢想？”??“你還有很多的夢想？”??“我想聽聽，你認(rèn)為我的夢想是什么？”??“恩？恩，如果我是你的話，一定會想成為一名畫家的！你知道，畫家，這個，很好！”??香子笑笑，搖搖頭。??“我也寫字的?！??“什么？你也會寫字？那我怎么都不知道！”我驚愕了，我以為我很了解香子，這么多年來，她的生活，我想，我了解她的?？墒乾F(xiàn)在？??我們繼續(xù)走著，沉默了，都沒有說話……??“那，寫字不就是你的夢想了嗎！這就是你生活下去的理由??！”??“寫得太多了，不想寫了……”??“太多了，你寫過很多？”??“也才出過幾本書而已?！??“什么？幾本書而已？你的筆名是什么，我怎么一點也不知道！香子，我覺得，我覺得有時候我并不是很了解你！”我很些氣憤，相處這么久，她對她自己還有所保留。??“重生，不要生氣。你知道，誰會真正地了解一個人呢！你了解我嗎？你了解這個社會，你了解你自己嗎？”??我沉默了，也許吧，這個世道本來就是一個復(fù)雜的東西。??“香子，你真的寫文字？你會寫些什么呢？”??“我會寫自己心靈的東西，和畫一樣，你知道的?！??“那，那有沒有寫過我？”??“也許有的?！??“也許？”??“因為也許那不是一個真實的你，而是一個夢想中的你?！??“夢中的？”我回味道。香子夢想的重生是個什么樣子呢，是以前的那個消瘦落魄的少年，還是當(dāng)今與之同行的即將進(jìn)入報壇的前途無限的翩翩青年呢？那么她認(rèn)為現(xiàn)實中的重生又是什么樣子呢？我急切地想知道，我在香子心目中的形象，但又不知道何從問起。??香子快步走著，霧水打濕了她的頭發(fā)和衣服，我們在霧氣中穿行，像兩條在茫茫大海中迷失了方向的金魚。??“重生，我希望你能活在陽光下”香子說，??“怎么說?！??“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樣活得這么悲！”??“悲？”??“樂觀向上的去生活?！??“難道？香子……”??我的腦海如淺水灣的霧氣一樣，有一層淺淺的迷糊。??“是什么時候開始想進(jìn)入報壇的？”??“從來都沒有想過，”??“從來？”??“從來！”??“你知道，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在老家待了半年，”??“為什么不參加工作，要知道從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我知道，你也知道由于家庭的關(guān)系，家里只剩下母親孤單一人，我不想走得太遠(yuǎn)，讓她掛念。你知道我是喜歡寫些字的，母親迫切地希望我能夠進(jìn)入太陽城晚報社，”??“不是挺難進(jìn)的嘛！像這種還屬國有企業(yè)的企業(yè)?！??“是啊，不過母親已經(jīng)托人處理好了一切。”??“啊，你不是對此很反感嘛！”??“那有什么辦法呢，我是她唯的依靠?！??“你母親還單身一人？”??“是的?！??“一個女人這樣，日子過得是很苦的?！??“我知道，”??“聽說報社關(guān)系層很復(fù)雜，你得作好準(zhǔn)備！”??“我知道，只要我不參與進(jìn)去就可以了?！??“我希望你依然還能保持內(nèi)心的東西，我們的初衷，這樣你就不會那么悲，人活著就有自尊就有希望?！??香子不也是孜身一人么？日子過得不也是很苦么！她瘦弱的身子讓人看起來是那么悲傷。香子米白色的裙子在風(fēng)中飄揚，如朵蓮花盛開在春的原野上。這朵白色的蓮花一直都在我的夢里盛開，在我發(fā)呆時的眼角膜上圖騰。??我想我是愛她的，我想她也是愛我的。只是我們都沒有說出來，因為怕說出來后，會有一垛無形的墻在我和她之間隔開。香子緊緊地抱著畫在胸前，頭低垂著，邁著步。??“重生，你還愛著她嗎？”香子問，??“有時候我想，我跟她，在這個世界上，其實就是一個人。”??“那就是很愛了?！??“也許吧?！??其實這時的我，很想從后面抱住她，然后跟她說，“香子，我們結(jié)婚吧！”??然后，我走上前去，跟她說，“香子，很冷吧？”??香子搖搖頭，她說她的內(nèi)心很溫暖。??我們就這樣沉默下去，一直走下去，我多么希望淺水灣不僅僅是一個灣，而是一個完美的圓，我多么希望就這么安靜地走下去，和她，牽著她的手，抑或挽著她的腰。??香子的住處。房門緊閉。我拿出鑰匙進(jìn)入房間，不出我所料，里面已空無一物，但是她以前安放床鋪位置正上方的墻壁上，赫然貼著和我床前一模一樣的畫。那幅畫上有簽名，千葉，你知道的，那是我喜歡的作家。香子她是去過很多地方的，全國各地。西藏，湘西鳳凰，平遙古鎮(zhèn)等，無一是處都是游子的處女地。每到一處，她都會小住一段時光，過后，就會游回來，但這一次，我想她是不會游回來啦！而我，一直都沒有脫離過太陽城，從小到大，一直在原地打轉(zhuǎn)，在原地孤單而寂寞地游著。但現(xiàn)在，我不會肯定，我會不會也像香子一樣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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