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的愛情
八十年代末期,中國北部邊城加格達奇火車站。濃濃的夜色把不太大的車站漫卷覆蓋,刺骨的春風擰痛人的臉頰,留下路燈光溫暖人的心靈。站臺上,尋常的日子,尋常的人流,南來北往,選擇著不同的目的地。人們行色匆匆,走過朦朧地段,奔赴自己所要乘坐的光明?;疖嚻验L鳴,該上的都上了,卻只見三號車廂門前,一群男子,推推搡搡將一男子擁上車,列車緩緩啟動。忽然,那已踏入車門的男子猛一轉(zhuǎn)身,淚如雨下。對站臺不遠處喊道:“云,我恨你……”凄厲的聲音穿透加格達奇的夜空,久久不能散去……
一
二十世紀,一場史無前例的森林大火,讓大興安嶺這個名字幾乎是家喻戶曉,
云從林業(yè)局的技校畢業(yè)后,在家待業(yè)幾乎將近一年,才被分配到松嶺綠水貯木場做檢尺員。興奮的云父臉快樂成花,云是家中的長女,這孩子雖不多言語,但自小就乖順、懂事,深得云父的偏愛。云父曾是綠水林場的職工,如今女兒的工作也分到了同一個林場,云父當然高興。
這天云來到綠水林場,聽完林場場長向自己介紹一些工作上的事后,便離開林場黨委辦公室,前往自己所分配的單位綠水貯木場檢尺大隊報到。剛出大門,卻發(fā)現(xiàn)云父遠遠站在那兒。
“爸,你站這兒等啥?”(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等你呢,頭一天上新單位,我陪你去!”
“爸,不用”。云滿臉通紅。
“啥不用不用的,我陪你去沒錯?!痹聘腹虉?zhí)。
云聽父親的聲音都有點大了,沒招,隨他去吧。爺倆一起來到了貯木場的辦公室。先見過貯木場場長后,場長便把這爺倆領(lǐng)到了一間辦公室。屋子不大,卻坐著好幾個人,細看全是女流之輩。
“各位注意了,”場長清了清嗓子,“你們又來了一個新同事,名叫劉云。以后你們就在一起工作了,你們這些老檢尺一定要幫助新檢尺,聽見沒有?”說完,場長故意把臉繃得緊緊的。“嘩”的一聲,大家笑成了一鍋粥?!澳沁€用說,能走在一起就是姐妹,我們怎么可能不幫她,何況她老爹是我們老同志?!彪S著話音,一穿淡黃色毛衣的俏婦人站了起來,“我姓玉,玉彩心,叫我玉姐好了?!闭f完,手伸給云,云都有些緊張了,慌得不知手放哪好。云父忙說:“別不自在,你玉姐夫原來是爸的徒弟呢!”云握了握玉姐的手,然后不好意思的笑了。云依次和其它四位同事握手,相互介紹。然后跟隨她們到木材楞垛上學了學排尺,上班的第一天輕輕松松的過去了。
檢尺的許多理論云在技校已經(jīng)學過了。進入到實踐中,起初有些別扭,但云總是勤學好問,慢慢的便熟練了。遇到裝火車皮時,也能與同事合作劃帳,惹得前輩一勁夸:“嘖,這孩子倒是科班出身,有發(fā)展?!?a target="_blank">時間過得可真快,轉(zhuǎn)眼云便在貯木場上班一年多了。云和檢尺大隊的同事,天天重復著描號、劃帳、計算的程序。云不但不覺得枯燥,反而饒有興趣,閑暇之余,她也會捧著專業(yè)書籍,記呀寫呀,刻苦的鉆研著業(yè)務(wù)。她是個對前途和未來充滿信心的姑娘。盡管貧困的家庭造就了她沉默、內(nèi)向的性格,但骨子里透著堅強、向上的精神。她那窈窕的身姿和秀麗的面龐,不知迎來多少小伙子火辣辣的目光,但她都回避了。她不想這么快就把自己托付給他人,她要多掙點錢,幫幫家里,體諒身體不好的的父母,幫扶兩個尚未完成學業(yè)的弟妹。
這天是五月里的一天,進入晚春,貯木場已不像冬天里那么忙,冬運早已結(jié)束,沒有了進場材,只是時不時裝些火車皮。閑著時,檢尺隊的老姐妹們坐在一起織起毛衣,嘮些家常,嘰嘰呱呱好不熱鬧。每當此時,云都默默的坐在一旁,不便攙言。因為那些婆婆媽媽、七大姑八大姨的事她根本不懂。這樣她有時會看看專業(yè)書,悶了也會翻上一本席慕蓉的詩集。再悶一點,她就買了彩筆、水色,坐到鄰屋核算員沈姐的辦公室里畫上幾筆畫。她覺著靜心調(diào)調(diào)顏色,比坐在一塊兒東拉西扯,不知要好多少。從小便愛往家家大門亂畫的她,這時畫起畫來有模有樣。以至于云的涂鴉之筆被同事們不知要走多少張。同事的大姐們,除了當面夸獎云是個內(nèi)秀的孩子外,背后也嘀咕她有些怪。
這天下了中班,云和同事姐妹們騎著自行車往家奔。
“好像哪著火了?!庇窠氵€使勁抽動了幾下鼻子。
“凈瞎扯?!鄙蚪惴瘩g道。
“扯什么扯,聞不著,使點勁兒?!庇窠慵绷恕T葡蛱炜胀?,空氣中彌漫著灰蒙蒙的東西,隨著風吹,真的可以嗅到一股燒焦的味道。遠處好像有飛機的轟鳴聲。近了,真的是一架架飛機躍向北部,眨眼工夫,就有十多架過去了。大家都吃驚,默不作聲,心里都預感到有什么大事發(fā)生了。
回到家,云發(fā)現(xiàn)父親正在院里一瘸一點的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還不時抬頭住天上望,然后嘆氣搖頭,嘴里還不停的咕噥著,“又著火了,又著火了?!?/p>
進了屋,云母正往燜鍋里放米煮飯。“下班了?”母親抬起了頭。
“哎?!痹埔贿叴饝?yīng)著,一邊從外屋門摘下圍裙戴上?!皨?,做啥菜?”
“還能做啥,打點土豆吧?!痹票銖耐爰芄竦紫露顺隽唆せ?,熟練地打起了土豆皮。
“媽,我爸咋的了?”云好奇的問。
“還能咋,犯急了唄,聽說大北邊著火了,還挺大,區(qū)里得派人增援,再增援也輪不到你爸那樣的,你瞅他那樣?!?/p>
云的心不禁猛的一抽,有些震撼了。早在十年前,云父作為撲火隊的隊長,帶領(lǐng)一群年輕人撲打山火,為了營救一個反應(yīng)速度稍慢些的戰(zhàn)士不被火燒木砸倒,及時推開了那人,自己的一條腿卻落下了殘疾。一時間報紙廣播撲天蓋地報道父親的的壯舉,父親贏得了不知多少人的敬重,同時也豎起了父親在女兒心中的英雄形象,盡管家中無偉人,但云自始至終對父親懷有別樣的敬意。但世事滄桑,人情的冷暖,也讓云過早地成熟了。初中畢業(yè)時,成績優(yōu)異的她,不顧同學的惋惜老師的感嘆,毅然選擇報考了技校,為的是讓自己的學習成績優(yōu)異的弟妹能有更好的選擇,為的是一向組織求救就愧疚不安的父親,還有為的是患有心臟病的母親,一個信念為了這個家。云寧愿犧牲自己的一點點選擇。云在靜時也有些惆悵,但又一想,父母不都這么過來的嗎,何況自己是家中長女,怎能不有個大的樣兒?這么一想,云倒也踏實平靜。家中的大弟已到地區(qū)的重點高中上學,只有小妹還在家鄉(xiāng)念初中。這一年多來,云除了留一點零花錢,其余全上交,加上父親的工資,還有逢年過節(jié)上級給的一些補助,云一家的生活倒過得去。
“當當”的一聲,大門開了,活潑的小妹站到眼前。
“媽,飯好了沒?”也許是家中最小的緣故,小妹的性格不知要比云要活躍多少倍。
“就認吃,回來就叫喳喳?!痹颇膏凉值?。
“民以食為天嘛?!闭f完小妹向云和母親作了個鬼臉,然后雙手伸向臉盆洗手。
“姐,聽說好像漠河著火了,著得還挺大呢,聽說挺多地方都得上人呢,你們單位有人去了嗎?”小妹問。
“嗯,要真是那樣的話,上人肯定的,但具體情況,下午上單位就知道了。”
小妹隨手擰開電視,中央電視臺趙忠祥那張忠厚、嚴肅的面孔呈現(xiàn)眼前。“各位觀眾因大興安嶺的火勢猛烈,國務(wù)院已派出由田紀云總理負責前往,并派出救援部隊,……。云登時激動,急忙跑到院內(nèi),把還在那踱來踱去的父親拉進屋來,推到電視前面。
“爸,中央都被驚動了?!?/p>
“啊,是嗎?這下火也快滅了?!痹聘刚驹谀莾喝玑屩刎?。
云匆匆吃了一口飯,便趕往單位。來到單位,云發(fā)現(xiàn)場長和幾個同事先到了,這回云和大家伙坐到了一起,議論的話題“漠河之火”。接著下午到林場會議室,林場場長給綠水林場職工開會,一個中心“火”?!案嬖V大家,這次大火雖有專業(yè)部隊——人民子弟兵去救,我們地方做后援。但災(zāi)后,我們要幫助受災(zāi)的縣城進行援建,許多外省、中央、甚至許多國家都進行援助,何況受災(zāi)的幾個局離我們不遠,我們又怎能袖手旁觀,大家有決心嗎?” #p#副標題#e#
“有。”偌大的會議室呼聲震天。
二
在一片片燒焦的廢墟中,一座座帳篷散落其中,火災(zāi)過后的漠河,早已失去昔日北極光城的風采,到處是殘墻斷垣,一片狼藉慘象。來自四面八方的人們紛紛在此駐扎下來,以他們雪中送炭的熱情和感天動地的愛心,幫助這里的人們重建家園。云也有幸成為這支龐大隊伍中的一員。
抽調(diào)到這里工作,絕大多數(shù)都是一些生龍活虎的年輕人,他們蓬勃的朝氣給災(zāi)區(qū)的漠河注入縷縷生機,連空氣都讓人覺得熱氣騰騰。工作之余,年輕人聚在一起除了聊聊天之外,唯一的娛樂就是打撲克。困為這里一切都百廢待興,還沒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云有時也會被三缺一的他們拉入伙,吆五喝六的摔上一通。
夏日的一天,隊里的小趙忽然帶來了一個穿警服的年輕人。小趙介紹說他叫庭,來自山東的煙臺,也是來參加援建的,到這兒負責治安和保衛(wèi)工作。
當把庭介紹給云時,云注意到,他二十出頭,瘦瘦高高,黑而亮的眼睛嵌在深深的眼窩里,黑黑的面龐,被一身墨綠的警服襯托得英姿颯爽。她不禁怦然心動,心中涌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極力掩飾住了內(nèi)心的慌亂。禮貌的握了一下對方的手?!班?,你好!我,劉云?!薄班?,你好!我,凌庭?!逼婀值氖沁@個山東人卻是東北口音。庭似乎看出云的詫異,忙說:“我小時候在哈爾濱姥姥家呆過好幾年呢,我母親是地道的東北人,我也是半個東北人?!闭f完他就大聲地笑了,很爽朗的樣子。
每次只要一見到庭,云那顆少女之心,都會升起一種甜甜的感覺。也許這就是一見鐘情吧!云漸漸意識到了什么,所以她就開始刻意回避著。可是愈要躲開,愈是逃不脫那雙深邃的眼睛。她隱約感覺到庭似乎也讀懂了她的心思,不然她的身后又怎么會有一雙目光時常追隨著她!少女的心潮不再平靜,庭的出現(xiàn),就像一粒石子,讓云的心泛起一陣陣漣漪。云體會到了思戀一個人的苦澀和甜蜜,夜不成眠折磨著云初綻的情懷,但少女的羞澀和矜持又怎能讓她表白,她只有在日記里,寫下一串串朦朧詩句,抒發(fā)自己點點相思之情。
夏日里的一天,天空飄灑著毛毛細雨。隊里放一天假,同事們都在帳蓬里各忙各的,洗衣服,整理床鋪。云把一切收拾妥當后,泡了一包方便面,吃完后,匆匆的趕往單位駐地,她要到那的辦公室看書,她得意那兒的安靜。
打開辦公室的房門,云坐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前,偌大的房間里雖只有她一個人,但云喜歡,她要把自己的心情在這兒放松。她翻開了一本詩集,映入眼簾的,是戴望舒的一首無題詩。
說是寂寞秋的清愁
說是遙遠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問起我的煩憂
我不敢說出你的名字
只說是寂寞秋的清愁
只說是遙遠海的相思
云細細的咀嚼,品味此詩的含意,不知不覺,一股莫名的感傷涌上心頭。
篤、篤篤、篤。一陣敲門聲。敲門的人起初好像充滿猶豫,輕輕柔柔的,爾后是有節(jié)奏的叩擊。
云好像意識到了什么,心跳突然加快。門開了,進來的人——是庭。只是他不像素日里那樣從容,手里拿著一本書,不停地翻動。此時的云,不自覺的捂著胸口,生怕那顆慌亂不安的心會蹦出來,耳根一熱,幾乎不敢正眼看庭。她故作鎮(zhèn)定地問:“干什么呀?”“還你書?!蓖フf。然后他坐到云的對面?!岸?,我今天特別想找個人嘮喀,說點什么都行?!甭?,劉云不再緊張了,她敢大膽正視眼前這個小伙子了。她觀察庭臉紅紅的,說起話來很興奮的樣子。他們從學校談到了社會,談到了彼此的童年,談到了彼此的家庭。云更多的時候是傾聽。庭說他生在一個極普通的工人家庭,他雖是家中的獨子,卻從未嬌生慣養(yǎng)。高中畢業(yè)后,父親就送他進了部隊,當了兵,復員后,分配到煙臺的派出所當片警。小時候父母工作忙,母親只把妹妹留在了身邊,而把他送到哈爾濱的姥姥家呆了整整五年。直到小學畢業(yè),庭才又回到父母的身邊。庭說他非常留戀那段在哈爾濱的時光,無憂無慮。堆雪人,打雪仗、抽冰尜、狗拽爬犁,真是開心的不得了。因為愛著哈爾濱,就愛屋及烏。大興安嶺北三局災(zāi)后需要援建,他就積極請纓來盡一點綿薄之力。云并不曾多插話,她只是饒有興趣的聽著,欣賞著。
庭走后,云打開隨身的小鏡,一照,清澈的雙眼有如寒夜里的星星,熠熠生輝,白凈的面龐紅得像初放的桃花。云心里明白,自己已愛上了這個剛走的男子。她隨手翻看了一下庭剛還回來的書,一張雪白的紙片飄然而落,一行剛勁俊逸的小字映入眼簾,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落款T致丫。
三
愛情猶如閃電擊中了兩顆年輕的心,從此漠河的西山灑滿了二人相親相依的腳印。
一天晚飯后,庭又來到云的帳篷,同宿的姐妹一邊招呼庭,一邊沖云擠眉弄眼,尤其玉姐,竟大著嗓門說:“云,你的白馬王子來了?!闭蛹庖碌脑坡劼牬搜?,禁不住用手捅了玉姐一下,羞澀讓她欲言又止,雪白的面龐登時通紅。玉姐看看云又看看庭,不禁哈哈大笑。云慌忙用雙手捋捋鬢角,把外衣搭在胳膊上,低頭快步走出帳篷。庭回頭向玉姐吐了吐舌頭,緊隨云的腳步跟上。
夕陽西下,散落的余暉點綴西山之上,翠綠的山林被罩上了一層金紅色的光,煞是好看,同時也渲染著兩張青春的面龐。
“你聽過梁祝的故事嗎?”云問。
“聽過,但只知大概,細節(jié)不祥,要知道說給我聽聽?!蓖フf。
“那我就是你的老師了。”云一臉的認真。
“那當然,老師。”庭也是一臉的誠實。
“相傳英臺是古時一富家小姐,因為向往自由,便女扮男裝進入學堂學習。結(jié)果呢,時間長了,她便喜歡上了師兄梁山伯,但山伯不知道英臺是女流,怎么辦呢?”
“于是聰明英臺就開始點化傻呆呆的梁兄,”庭接著道?!熬_中照影,她說有一男一女,兄弟結(jié)拜她說是夫妻拜堂,半真半假讓梁兄自己琢磨去吧。”說完,庭對著云笑了。
“原來你都知道啊,我才是傻梁兄呢!”云嗔怪道。隨后耳根一熱,羞澀的紅暈布滿面頰。
看到紅云又飛上云的臉上,還有那嘟起草莓一樣的紅唇,庭簡直有些意亂情迷,深深沉醉。不禁心頭一熱,他真想上前擁吻這個白得玉人一般的北國少女?!暗疫€不能?!蓖ピ谛睦锇蛋蹈嬲]自己,他暗自握了握了拳,鎮(zhèn)定神態(tài)。
“云,念一首我的大作,你聽嗎?”
“當然聽,只要你寫得出來。”云的神態(tài)近乎調(diào)皮。
庭便朗朗聲起,“天上皎潔的明月我凝視與深思浮云霧似的飄散開去仿佛讓我想起遠古吹來的風遠處嵌在夜空中的山象一尊剛健的神漫游浩渺的夜空我似乎還在尋覓遠處的山漸漸平了取代的是一幢幢高樓大廈隆隆的機器聲掩蓋了夜的靜謐就象古人大宴吹呼銀河從浮云中現(xiàn)出我卻細心也找不到天鷹與天琴只找到繁星中的幾處滑落卻再也找不到的流星”云聽得幾乎入神了,那抑揚頓挫的聲調(diào),飽含朗誦者的激情,怎能不令云著迷。
“云,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
“我寫給你的詩唄?!?/p>
“嗯,不錯,除了有點悲觀之外?!?/p>
“哈哈哈?!蓖ゲ唤怕暣笮?,聲調(diào)透徹而響亮。瘦高的他大步流星趕月一般走到不自覺撫弄針葉的云的面前,一雙有力的大手搭在云的雙肩,雙目直視云的眼睛?!爸艺?,云也”說完又爽聲大笑。云不禁心旌一顫,真想倒在那寬厚的胸膛里。少女的矜持讓她把持住了自己,但她知道,自己已深深愛上了眼前的這位有著東北口音的丹東人。他們的雙手很自然的握到了一起,相攜而行,兩顆年輕的心已被兩情相悅的幸福緊緊的包圍了。
回到駐所,同事們正在洗漱,庭也急忙拿出了自己的牙具,向洗手間走去。同屋的小李此時卻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追上庭,氣喘吁吁?!澳憧苫貋砹?,你媽來電話了,你不在。隊長讓我轉(zhuǎn)告你,你有時間給你媽回個電話?!? #p#副標題#e#
“是,謝了!”庭道。晚上熄燈后,庭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翻來覆去睡不著。惹得小李直咕噥,“咋還不睡,都幾點了。”庭是在想明天在電話里,關(guān)于他和云的事該不該對母親講呢?若講了,母親十有八九是不會同意的,因為云的工作調(diào)動和城鎮(zhèn)入駐煙臺市的戶口都是個問題。雖說有作為市長的父親,解決這事應(yīng)該沒多大困難,但父母能否幫忙也是個事呀!服役期間,母親也曾托人給他介紹對象,盡管那些女孩子貌美如花,不知咋的,他就是提不起神來。他總覺得那些女孩子是沖著他當市長的父親來的。一想到這些他就反感。氣得母親直磨叨,說他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眼高于頂。說他太挑,將來準找個丑女鹽嫫。庭無意和母親辯解。懂事的他,體諒母親的心情,更知母親的辛苦。身位市長的父親政務(wù)纏身,難得時間。家庭的瑣事幾乎落到母親一個人身上,但這并沒妨礙她成為一個杰出的醫(yī)生,一個有名的胸外科專家。他知道母親是個要強的人,他不能像妹妹那樣考上名牌大學,讀博士。使父母引以為榮。但也不想讓母親太生氣??伤麑δ切┡⒆诱娴臎]感覺,所以只有沉默,母親也拿他沒有辦法。這次他故意對云說他的父母是普通工人,為的就是不想以自己顯赫的家庭地位,成為愛情的籌碼或障礙。他覺得云不僅外表美麗,更重要的是有一顆純潔透亮的心,猶如嬰兒一般,那顆心是那樣的癡情、那樣的火熱,不摻雜世俗的一點點塵灰。庭感覺到這一定是身邊這個女孩的初戀。他不停的告誡自己,一定要好好把握這份感情。想到這,不禁堅定了信心,閉上眼睛睡了。
第二天中午,他來到了郵局,這是災(zāi)后最早建成的建筑之一,面積雖不是很大,但外形風格優(yōu)美得就像歐式建筑,內(nèi)部設(shè)施齊全一流,由此諸多援建者的愛心略見一斑。庭交了話費進了一個通話間,他撥通了自家的號碼053XXX835,接電話的是母親董茹。
“您好,媽。近來還好嗎?”
“你好,兒子,我和你爸都挺好的。你走后給家來過兩次電話,就沒音信了。媽心里也是惦記呀,但怕電話打太勤影響你工作,就克制著,這次可真忍不住了?!?/p>
“媽,看您說的,我都多大了,再說我小時候和我當兵時,咱們不也分開過老長時間嘛?!?/p>
“唉,你當兒哪知娘的心哪,不是‘兒行千里母擔憂嘛。’你也不小了,若能及早成個家,媽心上的擔子也就輕些了,媽這兩年可感覺歲數(shù)大了。”
“媽……”庭沉吟了一會。“這的確是我當兒子的錯,但你放心我會讓您滿意的?!?/p>
“怎么有目標了?”董茹的口氣明顯有些著急了?!奥爧尩脑?,可千萬別在那找呀,雖說援建你要去,我和你爸都支持,但你若一輩子留那兒或找那兒的對象,媽堅決反對,聽見沒有,那不現(xiàn)實。”
“……”庭沉默。
誰的兒子誰知道,董茹也清楚自己兒子的性格,庭非常懂事,幾乎從不頂撞父母,但若當鏗勁,卻是不吱聲蔫巴倔。
“我問過你們隊長了,說你們秋后差不多完事了,我昨晚往美國和你妹妹也通了電話,她說她也大約秋后回來一趟。你爸他們市政府今天中午要招待一個往這投巨資的外商,沒回來,咋天特意囑咐我,讓我告訴你,援建后一定要回來,這不都惦記著你呢嘛。”
“是,媽,給您敬個禮!”接著電話里傳來兒子那爽朗的笑聲,董茹聽得真真切切,她就喜歡這孩子的這股勁兒。
“好了,兒子。媽下午還有一個大手術(shù),不多說了,照顧好自己,常來電話,再見?!?/p>
“是,媽,再見!”
四
時光像流水一樣淙淙而過,春天走了,夏天來了又去了。收獲的季節(jié)伴著援建人的喜悅悄悄來臨。一排排整齊的磚瓦房,樓房。一條條寬敞的水泥街道,一座座美麗的花圃建筑、藝術(shù)長苑。一個見方格局的漠河縣城展現(xiàn)在人們的眼前。漠河,猶如一個病后的少女,洗盡臉上的淚痕與傷痛,重又露出她那迷人綽約的風姿。一些來自南方的援建隊伍將要返鄉(xiāng)。庭所在的志愿者隊伍也要回程了。漠河縣政府在招待所設(shè)宴為這些仗義的兄弟姐妹錢行。新任的漠河縣長慷慨陳詞,“同志們,我的兄弟姐妹們,是你們的大力支援,讓我們的漠河重現(xiàn)新貌。今天,你們就要走了,漠河人是真舍不得你們呀!但留君千日終有一別,你們個個拋卻了自家,為了我們這些受災(zāi)的百姓,我們是不幸的,但又是多么幸福,因為我們有這么多好兄弟姐妹。來,干杯!
“干杯!”漠河縣招待所的大廳歡呼聲震天動地。
縣長激動不已,籟然淚下,引得在場的許多漠河人欷噓一片,那是漠河人感激的淚水啊,沒有這些善良的人們,又哪能這么快就有漠河縣城今天如此美麗的容顏!
云所在的檢尺大隊,還要等上一段日子才能走,因為她們還要幫漠河人把西林吉貯木場重新建起來。
庭就要走了,那天他來到云的帳篷。帳篷里的同事見狀都紛紛走開,他們要讓這對即將分別的年輕人,說說貼心話。
庭拿出一本精裝的宋詩三百?!拔抑滥阌刑圃娙?,那就讓我送你宋詩三百吧!”說完打開云白皙的雙手,四目相對,云再也克制不住內(nèi)心的感情,和庭緊緊的擁抱在一起。這是他們自接觸以來的第一次擁抱,他們甚至可以聽到對方熱烈的心跳聲。云第一次無所顧忌的伏在一個男人身上,嗅著那種陽剛的男人氣息。許久兩人的手才慢慢松開。
云從枕頭底下拿出一盒鳳凰煙,“我送你這個,希望它帶來的香氣就像我給你的感覺,也希望當你把這盒煙抽完的時候,你還會來到我身邊,還有這個。”說著云把一紙信箋遞到庭手中。庭展開一看:一行娟秀的小字映入眼簾。
葉飄零,獨自行;揮袖即遠去,兼程杳無蹤?;炕ツ?a target="_blank">人生苦,他年他月怎重逢。
讀完,庭的惜別之情黯然而生,看著云那楚楚動人的模樣,庭真有一種說不出的沖動,但在他心中,云就象一朵蓮花,那樣的潔美,不容人輕易去褻瀆它。他覺得只有在給云一定的保障之后才能去接受,去給予。爾后,他在心愛人的目光注視下,堅定的走出了帳篷。
那天,庭一行所乘的是午夜的火車。多情自古傷離別,庭隨行的伙伴要晚一點才去火車站,云和庭卻在天沒黑時就出發(fā)了。漠河縣的火車站離城區(qū)中心很遠,但云卻和庭步行去那里,云覺得這一刻再遙遠的路也不累,此刻她是多么珍惜和庭在一起的一分一秒呵!兩顆依依不舍的心,是多么希望就這樣慢慢的走下去,一直到老。他們美好的愿望,歷經(jīng)現(xiàn)實能夠?qū)崿F(xiàn)嗎?他們不知道,但他們渴望著、期待著。
云把自己親手織的毛背心偷偷塞進庭的包里,晚上坐車涼,她怕他凍著。她又為他買了整整一兜水果,平常仔細的她,這時卻恨不得用盡她所有的銀子,盛滿她對他所有的愛,然后讓她愛的人帶回家。
他們來到火車站,大廳內(nèi)空空蕩蕩,僅有一兩個工作人員偶爾走過。零落的長椅,更增添幾分寂寥。云和庭坐在長椅上,他們沒有往昔的侃侃而談,相對兩無言,因為他們心里都有一種隱隱的痛——那是離別的痛。庭對云說:“屋里有點憋悶,咱們上外邊去走走吧。”來到了外面,他們慢慢的走著,手牽著手,在車站的拼花的青石板路上散步,路燈將他們的一對身影拉長、縮短,再拉長再縮短。如此往返,不知轉(zhuǎn)了多少個來回,最后他們停佇在一個離車站正門較遠的一個臺階上。庭緊緊的握住云的手。云感覺到庭的手在微微發(fā)抖。
“云,你知道嗎?你就像一本我愛看的書,永遠都讀不夠?!?/p>
“我知道,我希望是那樣。”
庭動情的看著云那秋波一樣的明眸?!按饝?yīng)我,等著我,我會來娶你做我的新娘。”
“嗯?!?/p>
庭看見云低垂著眼瞼,在遠遠投射微弱的路燈光,庭似乎看到了一朵紅霞染上云嬌羞的面龐。他再也克制不住內(nèi)心的情感。猛的一把攬住云,把他那巖漿一樣火熱的嘴唇,滑向那朵紅霞,滑向那寒星,最后,停留在那盈盈小口上。這個平時只讓他親親臉蛋的姑娘,此時卻一點沒有躲開。她雖有些慌亂,但卻又是那樣順從。他們緊緊的擁吻著,長久不愿分開,庭似乎要把滿腔的柔情一下子給予自己心愛的人。他捧著這張純潔的臉,一遍一遍的長吻。抱著這個花朵一樣柔美的身軀,他也曾有時一種強烈的欲念,但那種欲念卻像流星一樣稍縱即逝,是理智的光輝照亮了他的腦門?!罢嬲龕垡粋€人就要替她考慮,為她負責,而不僅僅是占有?!彼牖氐郊?,他一定要說服母親,迎娶面前這個心愛的姑娘。他相信那一天很快就會到來。 #p#副標題#e#
火車的汽笛聲將兩人從夢一樣的感覺中驚醒。離別的最后時刻就要來到,云幾乎要落下淚來,但她沒有,她把臉轉(zhuǎn)向后面,稍逝,扭轉(zhuǎn)回來,望著庭那張堅定的臉膛,她相信,他一定會回來找她。
同行的人催促庭快點上車,臨上車的一剎那,庭緊緊的握了一下云的手,然后轉(zhuǎn)身大踏步上了車,列車徐徐啟動,庭站在車門旁邊大聲喊:“等著我,我一定會回來接你?!?/p>
五
沒過多久,云也隨檢尺大隊返回了自己的家鄉(xiāng)——松嶺。這是一個極普通的小鎮(zhèn),但它卻是云從小到大生長的地方,她熱愛這里。每個星期收到庭從煙臺寄來的信,是云既快樂又平常的事。他們的心情往來于鴻雁之間,依舊談天說地,好像他們并不曾分開,甚至庭還寄來一張他兒時的照片,一個胖胖的大眼睛男孩煞有介事的舉著刀叉,裝模作樣的吃著盤里并不存在的西餐。他還隨信寄來叁佰元錢,讓她代他買東西送給未來的岳父母。云看完后,心里甜蜜蜜的。
這日晚上,云把父母都叫到一起,然后鄭重其事的說:“爸,媽,我處對象了,你們反對嗎?”
云父關(guān)切的道,“我們不反對,你也不小了,也該處了,但家是哪的呀?”
“中呵,是咱這兒誰家的孩子呀!”云母附和道。
云說:“爸媽他不是這兒的,家是煙臺的,是我去漠河時認識的?!?/p>
云母不無憂慮的說:“處倒可以,但那么遠能成嗎?”
“爸,媽,能。他對我可好了,他說回去和父母商量一下,要么把我調(diào)去。要么他就留這兒,等著吧,他會回來的?!痹菩判氖?。
云父聽女兒敘說此事后,他沒有表態(tài),他不反對女兒自己找對象,但他只是有些憂慮,擔心小孩子不定性,到頭來受到傷害最重的還是女孩家。他常年被多種疾病折磨著,早已病退在家。一家五口全靠身體并不比他好多少的妻子支撐著。好在大女兒云懂事,非常體恤父母,照顧弟妹。這讓云父頗感欣慰。近日來,他常常感覺到胃部異常的痛,他背著家人,自己去了一趟地區(qū)醫(yī)院,確診“癌”晚期,至多還有半年時間。他上小飯館喝了幾盅小酒,落下幾行濁淚?;氐郊依?,就像什么都不曾發(fā)生。但他心里卻放心不下這個家,他想在臨“走”之前把這個家安排妥當。大兒子在念高中,小女兒在念初中,他們的學習成績是相當優(yōu)異,將來的前途是沒問題的。只是大女兒,讓他有些放心不下,他的一個老朋友,已央求多少次了,要云父把云給他的兒子作媳婦。他們兩家是世交,那小伙子叫木,云父也了解,本分、厚道、人也不丑,有工作。家庭雖說不是當官為宦,卻是正經(jīng)過日子人家。再說云和木也是打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云父對此事很滿意??墒且幌氲脚畠航拥降|小伙子來信,就眉飛色舞的樣子,他真的不知如何開口。他是真不愿往孩子火炭一般的心上,澆一盆涼水,難哪!
庭來信說,他馬上要去省城參加集訓,大概需要三個月,等集訓回來,他就要正式登門向云求婚,要求云的父母把他們的寶貝女兒嫁給他。在信的末尾,他一連寫了十幾個“等著我!”云捧著這封信,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和喜悅,緊緊的把來信貼在胸口,她期待著,期待那幸福時刻的蒞臨。
一天下午,天空散落片片雪花,北方的冬天常常是少不了“她”的裝扮的。云沒事就早早來到了單位,這是她從上班以來就形成的習慣,為的是多學習加強業(yè)務(wù),她剛剛過了木材檢驗的三級考試,馬上就要進行二級考試。她得好好復習,爭取過關(guān)。云剛打開書本沒有幾分鐘,忽然聽到傳達室老朱大姐喊:“云,有人找你”。云來到了傳達室,只見一位衣著得體,氣質(zhì)優(yōu)雅的中年婦女站在屋里。可云并不認識她,她有些茫然。那位婦女忙把手伸過來,親切的說:“孩子,我是庭的母親董茹,你就是庭常提起的劉云吧!”
云恍然大悟。忙熱情的拉住庭母的手?!澳趺吹竭@來了呢?要不您先到我們家吃點飯吧!”
庭母親忙擺手。“不客氣,我這次來,還有單位的幾個同事。中央有指示,讓醫(yī)療下鄉(xiāng),這不院領(lǐng)導派我?guī)讉€人,到邊遠地區(qū)巡回醫(yī)療,我就申請到大興安嶺來了,順便來看看你?!?/p>
云心里想,“庭不是說她母親是清潔工嗎?怎么又……”
董茹仔細打量眼前的這位姑娘,她發(fā)現(xiàn)這個北方少女身上特有一種江南女子的味道,一頭烏黑濃密瀑布一般的秀發(fā),束在腦后,白皙的面龐,被一件淺藕和色的夾襖襯托得愈發(fā)妖美,再加上輕盈的腳步愈發(fā)可人。庭母心里想,“難怪兒子會對她如此癡情,可是……”。云發(fā)覺庭的母親一直注視著自己,不禁臊得慌,害羞的低下了頭,庭母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忙不迭的說:“失禮,失禮,我是發(fā)現(xiàn)你這孩子長得蠻標致的,連我看了都喜歡?!?/p>
站在一旁的朱大姐插話說:“那當然,云是我們這兒有名的美女嘛,追她的人沒有一個加強連,也得有一個班?!痹聘缓靡馑剂?。朱大姐對云擺擺手,“我給你請半天假,你去好好陪陪人家客人,大老遠來的?!痹聘屑さ狞c點頭。云極力邀請這位素未謀面的阿姨到自己家,可董茹卻推辭說,等進行完在松嶺的三天義診后再去。她反而堅持要帶云到她住的招待所去,說有禮物要送云。云推辭,可庭的母親熱情再三,云只有順從其意。來到那里,庭的母親從其帶的包里拿出兩件新衣?!拔沂前凑胀ニf的樣子,給你買的,來,試試看合不合身?!闭f完他就把一件仿貂皮的短衣,披在云的身上??粗サ哪赣H為自己系扣時,那專致細心的動作,云心里想,這一定是位好母親。在招待所,云陪庭的母親呆了整整一下午,從和她的談話中,云這才知道庭家庭的真實情況,云雖沒有怪罪庭不該對她隱瞞,卻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正慢慢向她箍來。
晚上,云回到家里。悶悶不樂的她,沒吃晚飯就躺下了。母親關(guān)切的問她怎么了,她只說有點頭疼。母親又為她端水拿藥,望著母親那慈愛的眼神,云真不知道該怎樣對母親說。
三天后,朱大姐給云來一封信,說是那天來的婦女送的。朱大姐讓她等一會云,她只說要趕火車,就急匆匆的打出租走了。一種不祥的感覺涌上云的心頭,她展開了信。
小云:你好!
請恕阿姨的不辭而別,因為面對你純潔的眼神,我真不忍心說出此行來找你的用意。面對你,我真的不知如何開口,我只有在信里對你說一說心里話。在此之前,我也希望你能諒解我。因為這些話說出來,對你未免太殘酷,因為我也從年輕時走過,但也請你能理解一個母親的苦心。庭堅持要調(diào)這來工作,說你是家中的老大,弟妹需要照顧,父母常年有病需要你常在身邊。我想你也知道,我和他爸因為工作忙,曾經(jīng)把他寄養(yǎng)到姥姥家好幾年。為此,作為母親我深感欠疚,所以我希望我們在有能力時能把他留在身邊時,就留在身邊,并希望他能有一個好的前程。松嶺這兒的條件比起煙臺畢竟相距甚遠,我是想讓他生活得更好一些。所以……,盡管我這樣做很自私。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姑娘,但請你看在一個母親疼愛兒子的份上,原諒我吧!
董茹草于88.11.10日
看完這封信,云只感覺一陣眩暈,那封刀子樣的信從指間滑落。幾天來的擔憂,已成現(xiàn)實。她真想哭,卻沒有眼淚。
下班后,她推說自己有點事,沒和同事一起搭伴走。這幾天雪大,云一直沒騎車子。推開房門,一股冷風夾著雪花還在飛舞著,它并不知人的心情好壞,但悲傷的人卻因它的瀟灑,憑添幾分凄涼。此時北方冬天的夜幕已降臨,長長的大街稀稀疏疏的幾個人。云彳亍而行,燕山一樣大的雪花落到臉上,就象是冰涼的舌尖滑過。云知道,這并一定是庭的意思,但他又怎么對庭說,女孩的自尊心早已被深深刺痛,她又怎能還把這份傷痛給人展示,哪怕是她最深愛的人。
連續(xù)幾天,云都夜不成眠,一想起和庭在一起的那段美好日子,她都如萬箭穿心一樣的痛。這畢竟是一個女孩子的初戀,當所有的癡情都要像落花一樣碾成泥,一腔癡情被一把把利刃生生割斷時,她又怎能不痛。她的心在滴血,一滴,一滴。遠不只此,還要自己慢慢包扎。 #p#副標題#e#
一天,云坐在自己的屋里發(fā)呆,一雙溫暖的大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是父親:“孩子,人的一生要經(jīng)過很多坎坷,失戀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絆不倒人,你要堅強!爸知道你和那小伙子你們倆人挻好,可是他那個媽……”云驚訝的看著父親。云父說:“前些日子,“他媽早就來到過咱家,我和你媽沒和你說,是怕你上火?!痹茡涞礁赣H的懷里,多日來的委屈伴隨著眼淚噴涌而出。父親愛撫的撫著女兒的后背,“孩子,記住,無論遇到什么挫折,你都要挻住,你這是剛開頭啊!人活一輩子不容易呵!”
從此以后,但凡接到庭的來信,她都克制不再拆封,而是把它們鎖到了柜子里,她也曾想過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燒掉,可不知為什么她就是不忍心,舍不得呵!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可云怎么也下不了對庭提出分手的決心。
一天,吃過晚飯,云父要云母陪他出去蹓達蹓達,夫妻倆出去了。云的弟妹各自在屋里復習功課。云發(fā)現(xiàn)柜櫥里的衣服太亂,她決定整理一下。在整理父親那件只有出門時,他才舍得穿的衣服時,一張紙片從兜里掉落。云撿起一看,頓時眼前發(fā)黑,險些跌倒。那如蠅大小的“癌”字,此時在她眼前卻大如車輪,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勁揉了揉,真真切切還是那個字。那是一張地區(qū)醫(yī)院的診斷。云痛悔自己對父親的關(guān)懷太少,她怎么就沒想到呢!怪不得這些日子父親吃藥時總是躲躲閃閃,怪不得那次他從加格達奇回來后,他好幾天都不愛說話,怪不得這些天他老愛說些奇奇怪怪的話。云恍然大悟,她恨自己太粗心,只顧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喜悅悲哀中,卻忽視了對父親的關(guān)懷,父親隱瞞著病情,這么長時間,心里不定多難受呢!云一夜無眠。第二天她早早起來,幫母親把爐火點著,她把庭給她的所有書信全部扔了進去。望著青煙裊娜的火焰,云的眼淚大滴大滴的滾落,許久她寫下一封情斷義決的信決定寄給庭,做完這一切,她走出屋,抬頭一望,朝霞冉冉升起,冷風卻刮得人臉刀割一樣難受。
還有一個月集訓就要結(jié)束了,庭這些日子卻異常焦躁不安,他發(fā)給云的信不知怎的是石沉大海,杳無聲息。他很怕,很怕這當口有什么變故。他往云的單位打長途,嘟……嘟……。電話接通了?!澳愫茫垎枺蔷G水嗎?”
“是,您是哪位,您找誰?”
“我是煙臺。我要找一下劉云?!?/p>
“她已調(diào)走了,不在這兒了。”
他很想詳細的問一問,接電話的人卻好像有意隱瞞什么,不肯多說,匆匆撂下了電話。庭越發(fā)感覺事情不好。就這樣挨過了二十多天,他忽然接到云的一封信??赐晷牛ヮD感天旋地轉(zhuǎn),但男子漢的自尊沒讓他有倒下。
集訓結(jié)束后,庭回到煙臺的家中。整日里,他的腦海里都是云的倩影,云的笑臉。揮之不去,棄之不絕。他怎么也想不通云為什么要那么絕情。每天只要一下班回來,他就把自己一個人關(guān)到房間里,誰也不想見。他恨自己為什么就不能堅強些,不再去想她,可越是這樣想,越是放不下。那刻骨的相思,也許只有梁山伯才能明白,但梁兄卻早已殉情,化作蝴蝶了。望著兒子日漸消瘦的面龐,庭母幾次欲言又止,她真想告訴他真相,轉(zhuǎn)念又一想也許這只是人人都要走的一個過程,慢慢他會好起來,他會把云忘掉的。一天又一天過去了,她發(fā)現(xiàn)兒子依舊那樣沉默,依舊一個人躲進屋里寫著什么。有一天,他趁兒子不在屋的時候,她偷偷翻閱了兒子的東西,看過之后,她的內(nèi)心震撼了。那些寫給云的詩、詞,是那么的凄美、執(zhí)著,還有痛苦,都飽醺著一腔癡心。母親被兒子深深感動?!笆郎夏膫€少女不懷春,哪個男子不鐘情”。每個人都有追尋其所愛的權(quán)利,而作為母親,她卻這么自私,非得要以自己的意志去安排兒子的生活,兒子不快樂了,作母親又怎能快樂。難道兒子感到幸福,不也就是自己的幸福嗎?她為自己曾做過的感到羞愧、自責。她決定要把一切都告訴兒子。
還有十天,云就要結(jié)婚了,未來的丈夫是小時的玩伴木。木一直很喜歡云,云也不討厭他??刹恢獮槭裁?,云的心里仍感到一種莫名的悵然。“難道還是因為他嗎”,云不禁輕輕發(fā)出一聲嘆息?!耙呀?jīng)不可能的事,想他又有什么用呢”。男方家催得急,說是春天不冷不熱正是好日子。云知道這也是父親的心愿,看著父親拖著孱弱的病體,里里外外仍笑容滿面,云猶覺一絲欣慰。畢竟自己能在父親在臨“走”之前替他了卻一樁心事也是孝心。
中午下班路過菜市場,云買了點父親愛吃的柿子和菠菜。這季節(jié)在這個偏遠的小鎮(zhèn),菜價高得驚人。但云一點都不心疼,她想,她要能用所有的能力和金錢換回父親的生命,她都愿意。但那又是怎樣的一種奢望??!
走到自家大門口,云就聽見父母好象在和什么人說話,看到家里有客人。云放好自行車,從車筐里把菜拎出來,往屋瞧,發(fā)現(xiàn)屋里坐著兩個陌生人,當她仔細打量其中一個時,手忽然一抖,西紅柿骨碌一地。眼前這人不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嗎?他怎么瘦成這樣了,本來較深的眼窩現(xiàn)在更深了,甚至有些塌陷。方方的臉膛幾乎成了長尖臉。只是那雙大眼睛還閃耀著灼人的光彩。
“云,你回來了,這是我在松嶺的戰(zhàn)友,是他幫我找到了你家?!蓖ブ噶酥干磉叺男』镒印?/p>
庭的戰(zhàn)友見此情景,忙推說單位還有事,告辭,臨走時他拍了拍庭的肩膀。吃過午飯,云把庭安排到自己和妹的房間里,讓他先好好睡一覺,他太累了,坐了整整兩天兩夜的火車都沒眨眼睛,下了車就奔這來了。聽著庭均勻的鼾聲。云心如刀絞,她不知道怎樣才能把自己就要結(jié)婚的消息告訴他,那對他來說是何等殘酷。云父母看出了女兒的心思,他們把云叫到一邊,語重心長的說:“孩子,我們尊重你自己的決定”。云慢慢的走出家門,不知不覺來到了木家的門前,她真想走進去,告訴木,婚禮取消吧!但她又如何開口,她知道,木家結(jié)婚的新房早已布置好,請柬也早已發(fā)出去。而她卻要讓他去面臨一個結(jié)婚前十天,新娘跟別人跑的現(xiàn)實,不是殘酷嗎?依稀記起,云層和木開過這樣的玩笑:結(jié)婚前我跟人跑了,你咋辦?沒成想木一臉驚慌,認真地說道:“那我們一家的臉都沒地兒放,你可別那么干!”誰料想,一句玩笑,如今卻要成真!讓他怎么去面對,不堪想啊!不知過了多久,云才想到在這場感情中,木是一個最無辜的人。把她和庭的痛苦給他,是不公平的,怨只怨天意弄人,所有的痛苦就讓我和庭來承受吧!面對吧!
庭醒來后,云要他陪她出去走走。看著橋邊柳樹開始發(fā)出新芽,庭的心情異常美好,他想,春天來了,但他哪知這種喜悅即將被打得支離破碎。他拿出了一封信遞給云,云打開一看,是庭母親的字跡??赐旰螅埔宦曢L嘆“太遲了,”說完就把它輕輕地拋向河里。
庭懵了,他使勁的搖晃著云的肩膀,聲嘶力竭吼道:“為什么?”
云的聲音象蚊子,“我要結(jié)婚了”。庭久久凝視眼前這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女人,足足有三分鐘。她低垂著頭,縮著雙肩,一副惹人憐愛的樣子。只是從今往后她再也不需要他的心疼,想到這些,庭不禁落下了男兒淚。然后他大踏步的向車站方向走去,任憑云在后面喊破喉嚨,他都沒回頭。云淚如泉涌。
不僅為庭,也為自己。世上還有比親口對自己依舊愛著的人說分手更殘酷的事了嗎?那就好比向自己的親人舉起屠刀,可這到底又為什么呢?
不知什么時候,路上聚集了一群庭的戰(zhàn)友,簡單的問候,大家相對無言。云和庭的戰(zhàn)友們,把庭一直送到加格達奇火車站。一路上,庭一直默默無語,像象個木頭人一樣。可就在即將踏上加格達奇—煙臺火車的一剎那,他忽然抓住云的手:“云,告訴我,你愛他嗎?”云無語。她的手被庭攥的幾乎麻木。她不敢看,庭那刺痛人心肺的眼睛。
庭站在車門旁,對車下的云大聲喊:“云,我恨你!”庭的聲音伴著汽笛聲敲碎了云心靈的每一個角落。她的眼淚幾乎流成了河。許久,站臺上只剩下傷心欲絕的云和庭怔怔的戰(zhàn)友。 #p#副標題#e#
時間是一個很無情的東西,它能讓人把許多感情的事淡漠,甚至遺忘。隨著年齡的增長,看遍世間滄桑百態(tài),總覺得自己對“情”字早已是處變不驚,淡泊從容。看慣故事中男女主人公的曲折與感人,終是不太在意,那是因為眼淚與美麗是別人的。有一天自己真成了故事里的主角,那午夜夢回,潸然而下的卻是心底的淚。講完這段情,故事中的女主人公早已淚人一般,我知道對她而言,每講一次那都是一場心靈的沖擊震撼。我問她,庭以后沒有給你來過信嗎?她搖搖頭。她說,他只是在他走后的一個星期后,給她寄來一首詩,那是胡適的一首“夢與詩”
都是平常經(jīng)驗
都是平常影象
偶然涌到夢中來
變換出多少新奇花樣
都是平常感情
都是平常言語
偶然碰著個詩人
變換出多少新奇詩句
醉過才知酒濃
愛過才知情重
你不能做我的詩
正如我不能做你的夢
看完后,我不勝感慨,我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沖破世俗的羈絆,永成眷屬,將愛進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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