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破鼓
川中金烏鹽市街有鎮(zhèn)江寺,又名王爺廟,是郪江下河鹽商于清道光年間集資興建的會館式廟堂。一進(jìn)三重大殿,供奉鎮(zhèn)江王爺。廟堂門樓巍巍,門內(nèi)是戲臺。戲臺兩廂回廊式酒樓直與大殿廡廊相接,滿眼是斗拱飛檐,串脊挑角,雕窗畫壁,暖閣花房。
王爺廟大戲場,歷來是川陜藝界名班名角薈萃的地方。
清末民初,有梓潼人馬大奎在廟內(nèi)開女班,教戲授徒。所授徒全系百里挑一的妙齡女郎,有二三十人之多。一時間,王爺廟廟內(nèi)戲場看客云集,廟外河埠碼頭商旅齊聚,熱鬧非凡。
馬大奎教戲,與眾不同。他是先教歌舞,先教管弦,而后才是教戲。徒兒中,腔亮者納入歌班,人似水蛇者編入舞班,因人而異,各用其才。他教管弦,則先教琵琶,先教洞簫,對靈穎合樂者尤其愛重。琵琶女明月,洞簫女翠云,猶如合浦二珠,所以,他愛她倆尤勝。明月學(xué)成琵琶,善彈《陽春》《夕陽簫鼓》;翠云學(xué)成洞簫,善吹《關(guān)山月》《梅花三弄》;若是琴簫合奏,她倆則會《平沙落雁》《瀟湘水云》和馬大奎自度曲《西江夜調(diào)》《郪妙飛霞》。
王爺廟自有戲班后,每當(dāng)月半夜晚,明月半墻,煙籠水月籠沙的江濱院落,不時會聽到從戲班方向飄來的嘔啞歌吹檀板絲竹。無眠的聆聽,何等愜意。若還有明月翠云琴簫合璧,一段“海島冰輪初騰轉(zhuǎn),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那快意和心癢,更讓人面對江月忍不住叫好。
女徒們有了藝底,馬大奎便開始教唱戲文。教什么?教川劇折戲《華清池》。就這么一折小戲,磨練一年。一招一式,一腔一調(diào),一絲不茍到位,精細(xì)琢磨演技,然后開臺演出。天爺呀,那演出盛況,用當(dāng)時戲迷的話說,“不看想死你,看后迷死你,天天看,看死了事?!睋?jù)說,飾演楊貴妃的角兒一場一換,一個比一個清靚,一個比一個“妖精”,就連應(yīng)場的九嬪十二才人,也個個玉面豐乳,不同凡俗。戲至動情處,一聲“請娘娘寬衣”,宮女們便替楊貴妃寬衣解帶。楊貴妃唱:“聽宮娥在階上一聲啟請,我只得解羅帶且寬衣巾。金釵摘定,轉(zhuǎn)身來脫鳳衣,六幅湘裙……”只見她邊唱邊脫,此時華清清泉的水氣也越漫越濃,于是,觀眾便看到一段氤氳白條的裸舞。不一會,楊貴妃出浴,只見她體弱力微,似不任羅綺,更是別一般的奪魄銷魂。(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馬大奎好勝,每當(dāng)演出,喜歡人前人后收集贊語。贊誰,就屁顛入戲房,耳報(bào)給誰。一夜臺上臺下,甚是辛苦。自然,得贊譽(yù)最多的是明月和翠云。不過,明月翠云每每聽到贊譽(yù),就臉現(xiàn)愁容,無半絲高興。她倆知道,得贊譽(yù)多的夜晚,絕沒好事。馬大奎好淫,贊誰,那晚就要強(qiáng)拉誰過夜。如果不愿就御,就只有躲??墒牵鯛攺R才多大,能躲到哪去?很多夜晚,她們臺上風(fēng)光榮華,夜半?yún)s床頭飲泣。后來,女戲們終于發(fā)現(xiàn)一個躲避地方--發(fā)現(xiàn)王爺廟的鼓可以藏身。藏身鼓里極為隱蔽,馬大奎很難找到。鼓大,平放在架上,下皮有破口。沿破口蜷身進(jìn)去,再有女伴掩護(hù),則可安度一宿。這樣以后,很多夜晚,馬大奎尋人不得,就只好怏怏作罷。
不知從哪天起,鎮(zhèn)江寺變得很有名。也不知從哪天起,王爺廟便傳出破鼓的故事。
這里依舊繁華,這里依舊是閑人商旅的聚集地,但是,每當(dāng)漁陽鼓起,每當(dāng)夜半檀板絲竹悠悠蕩漾在江面,王爺廟里的破鼓,也沉悶“通通”地敲擊。
后來,馬大奎呆不住走了,又來了蓉家班,蓉家班它移,又來了渝家班。不過,不管金烏怎樣?xùn)|升西落,也不管玉兔從春跑到夏夏又跑到冬,鎮(zhèn)江寺仍然是鎮(zhèn)江寺,王爺廟始終上演著躲破鼓的故事。
注:感于川中舊時女藝們的悲苦生活,今將他們姓名隱去,幻化成小說,以之批判一個社會時代!
觀云樓主草于2008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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