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和獵槍
??郝叔是我家?guī)资甑睦相従樱率逭婷蘸略?,郝叔?a target="_blank">父親在一個礦上工作,郝叔沒當過兵,卻有一手好槍法。就這點竟讓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父親對他刮目相看。??這年秋天,我生了一場大病,在家休息了好長一段日子,功課拉下了不少。為了不擔擱第二年中考,父親帶著我上城里看中醫(yī)。中醫(yī)說,這病不是大病,只是體內(nèi)傷了元氣,需要藥療和食補。中草藥好找,這年頭什么都憑票供應,誰家一個月能吃上幾頓肉?這食補就別提有多難了。??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一天,郝叔到家里,同父親嘀咕好一陣。最后,他詭秘地笑道:“鐘師傅,你放心,我有辦法讓你們天天都有肉吃?!??郝叔走后,父親卻坐在門外大口地抽悶煙。??“郝叔說的這些是真的嗎?”父親抬起滿是皺紋的臉,眼里充滿紅紅的血絲。撫摸著我的頭,長嘆了一口氣。??原來郝叔想借礦上民兵隊部的槍去打山雞。父親是隊上槍械保管員,父親不同意。??沒過幾天,郝叔還真提了一只山雞到家里,父親先是一愣,再看山雞中槍部位,臉上立刻掛滿笑容:“你小子真行,槍法遠遠超過老子了。”??郝叔頗為得意:“鐘師傅,我那支獵槍還挺好使,不比“56”式半自動步槍差,吃得時候注意點,別把鐵沙子吃到肚里去了?!??郝叔那桿獵槍是祖上傳下來的土火銃,槍管足有四尺來長,連上烏黑的桃木槍托,豎起來比一個人還高。每年秋天,林子里山雞成群聚在山頭。礦上的幾個像郝叔這樣嘴饞的年輕人,不約而同地會在一起,上山打山雞。小輩們只要眼見大人們肩上扛著這玩意,都歡蹦亂跳地尾隨。郝叔是我家的??停灰趶椝幱惺S嗟那闆r下,也會讓我放上一槍過下隱。??有一天,郝叔來家里找父親,說是想要些槍“料”。其實,他想要的是開山炸石時沒有爆炸而廢棄的“啞炮”。因“啞炮”里取下的烈性火藥比普通黑火藥好,可加大鐵沙彈的有效射程。??父親板著臉,沉默許久。??“小郝,你別為難我。礦上有規(guī)定,廢彈藥要集中銷毀,再說這炸藥里的火藥威力強,稍有不慎,槍會被炸膛的?!??“鐘師傅,全礦上就你死板。”郝叔叔兩手撐在腰上。??“看看你家鐘明,瘦得跟猴似的,前些日子,要不是我上山打山雞,你兒子的病能這么快好嗎?”??父親沒吱聲,看看我,又瞅了一眼身邊的郝叔。??“小郝,我們是幾十年的鄰居了,我這樣做也是為你好?!??“這我知道,你不就是怕別人背后說你揩公家的油水嘛,死要面子!”郝叔不客氣地白了父親一眼。??“不是,我擔心……”??“好了!鐘師傅,你到底是給還是不給?”郝叔咆哮如雷。??“不給,就是不給!老子今天也豁出去了!”父親生氣地把手上的瓷杯狠狠摔在地上,從椅子上竄起,脖子上的青筋道道鼓起,兩眼直噔著郝叔。??“榆木腦不開竅,好像要割你的肉一樣,沒有你的“啞炮”,老子的槍照樣響!”郝叔氣呼呼地走了。??接連兩個月,都沒有見郝叔來過家里,有次周日放假回家,無意中在父親面前提到郝叔,父親先是沉默,最后說:“這人太倔,不是我不講人情。而是……”父親端起瓷杯看看我。??“唉!”父親喝了一口水,搖了搖頭,我不知父親為何這般欲言又止,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南方的冬天來得遲,農(nóng)民地里的黃豆收盡時,山頭那片林子里的山雞卻叫得歡,還有成群結(jié)隊烏鴉出來覓食。??一個星期日,礦上的幾個愛玩槍的年輕人早已按捺不住,自發(fā)地集中在山頭上,一人前去報喜。郝叔聽了心中大悅,從墻上取下那桿獵槍,興沖沖地往上山趕,臨走前沒忘記叫上我一同前往。??我和郝叔來到山頭的林子里,突然,眼前上空中黑壓壓的一片。??“是烏鴉!”郝叔眼尖,嘴里喃喃自語:“今個兒要大開殺戒了。??“嘿……嘿!鐘明,快趴下!”郝叔身體帖在樹皮上,兩眼死死盯著樹寇。??“郝元!你還愣著干啥?”幾個年青人迅速向這邊包抄過來。??“快放槍!快!”人群中一個綽號叫“大頭”的人喊叫著。??郝叔心急地從腰上取下裝火藥的竹罐,猛地往槍筒子里倒火藥。接著又倒入黑乎乎的小顆粒狀的東西。??“郝叔,這是啥東西?。俊??“是鐵沙粒。今讓你開個眼界?!闭f完,扳開槍托上的撞針,帖上一張紅色底火紙片。??“郝元,你動作快點!樹上的烏鴉要飛走了?!??郝叔舉槍朝樹上瞄了瞄。??這時,不知從哪兒又飛來一群烏鴉。郝叔猶豫了一下,放下槍,往槍筒里又倒了些鐵沙粒和火藥。??“哎,郝叔,火藥是不是多了?”我說。??“你毛孩子懂個球!不放多點,鐵沙能飛上天?沒看到這么多的肉在樹上?要有肉吃,就得多放點?!??說完,往槍筒里又加些棉花作為填充物,用木扦桿輕輕地插進槍筒,把槍筒里的火藥和鐵沙壓得實實的。??“郝元,你還在等啥呢?”離他十米之外的“大頭”有些不耐煩了,“快點放槍?。∵@一槍下去,少說有有二三十只下來,咱哥們等著吃肉呢。”??“你們幾個都給看好了,我要放槍了!”郝叔右手食指輕輕地扣在獵槍的扳機上。??我扭身背對郝叔,雙手捂住耳朵。??只聽見背后一聲巨響,幾乎同時聽到“哎唷”地一聲慘叫,郝叔痛苦地蹲在地上,鮮紅的血從手背上流出。??“不好!準是槍膛炸了!”??眾人紛紛跑上來。郝叔的那支槍早已斷成兩截。??“快送醫(yī)院!”??“大頭”一聲號令,大人們相互輪流背著郝叔往醫(yī)院趕。??第二年開春時,郝叔紅著臉來家里。??“后悔當初沒有聽您的,一時太貪心,槍筒里下藥太多?!焙率蹇粗砸褍H剩下一只指頭的右手苦笑道。??“活該!如果當初把“啞炮”給你,你今天還能來見我?好在槍膛里的火藥是普通黑火藥,否則,你準沒命。”父親說,“做人不能太貪,知足者常樂?!??自從獵槍炸膛之后,大家不再叫郝叔全名,直接稱呼他“六叔”。起初他還無法接受,時間長了,他覺這個稱呼挺好,六是個吉祥數(sh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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