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門已經(jīng)個把月了，清明都要結(jié)束了，還不曉得回家。以憑大河水抽到了寨子頭，人家的秧田都打得明晃晃的了，看得人心焦。打電話給他，又打不通，不曉得咋做？他說他有個同學(xué)介紹他去做一個打基礎(chǔ)、建房的工程。說起來他只是幫人家打炮眼、放炮，打出一家人建房子的屋基石會用到這么長時間？現(xiàn)在農(nóng)村建房子，山墻都是用磚砌，不要石頭。我到曉得他和我們寨子頭青豆的姨娘有點勾扯。他還和我戲而不智地說過，說是這女的男人出車禍死了，只有一個小姑娘。他說我們躲來躲去，像打游擊一樣，生了三個姑娘，才躲得個兒子，想和那女的再生個兒子，以后我們的兒子多有個兄弟，有事好商量，也多有個幫手。我講他是做夢！都四十老幾的人了，一副寡骨臉，頭像大棕兜一樣，走起路來駝背駝身的，那個會要他？我跟他說，他想去就去，只要他能想到四個娃娃讀書，雖然不交學(xué)雜費，住校的吃喝總要花錢，找得錢會想到拿回來就行。他去的時候，身上帶得兩百多塊錢去。三四天就回來說他腰桿痛得挨不住，去安順照彩超，買藥就花得差不多了。我又拿兩百塊錢給他，還陪他到鄉(xiāng)衛(wèi)生院找個熟人再幫檢查一下。說他這是腰椎勞傷，可以開些中藥吃。我還給他另外付了錢。

他走的時候，我還跟他講，不要太勞累，要他注意好自己的身體。他答應(yīng)得好好的。老是不見他回家，我就懷懷疑他真的與青豆家小姨娘有勾扯?？扇思也哦?、三十歲，年輕又漂亮。家里又有幾間大房子，一年只賣菜都要賣上萬塊錢。會用得著他？他打點鑿巖機(jī)，放點炮，要找一家人的用費，還要按季交社會撫養(yǎng)金費，這樣重的負(fù)擔(dān)，還背起七、八千塊錢的債！要錢沒錢，也沒得那樣人才小伙。簡直是賴蛤蟆想吃天鵝肉！人家會愿意？我督他，只要人家愿意，他就去！我越不相信，他越要證明給我看。他說那女的給他織了兩雙毛線拖鞋，還給他打了條小褲子。我還是不相信。后來，那女的去他姐家，我遇到后，問下來還是真的。他還是說，咋我不招呼那女的去我家坐坐。我說，一大家人，住一間房子，窄得不得了，哪好意思招呼人家去坐？要是不得這么重的負(fù)擔(dān)，能砌棟房子，那還差不多。我看得出，他和那女的，真的有點關(guān)系。我真不曉得這女的是咋回事，居然會對他有好感？這我也不在意。我們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老的七十多歲了，犁田犁地做不了。小的都在讀書。我一個人在家苦苦支撐，為的是讓他在外多找?guī)讉€錢，對老對小盡到他的責(zé)任。哪曉得他這樣不得腦筋，還說要和那女的一起出去打工！天！他要是出去打工，這大家人咋做？我一個婦女，要打田、要犁田犁地、要喂豬養(yǎng)雞，還要管幾個娃娃的用費和老人的生活，這叫我咋過？有他在，我都磨得像個鬼一樣，他要是甩起手一走，還不把我磨死？我想來去找他，把他喊回去，免得他一走，我就上天無路！可我又不曉得要怎樣才找得到他？又擔(dān)心找到他，壞了他的好事，他會不會打我？

唉！曉得他是這號人么，我咋會跟他受這么多的苦？生了大姑娘以后，我就去上了環(huán)。他重男輕女的思想嚴(yán)重得很，我講來講去他都不聽！我給他講，我們寨子頭，好多老人都是享姑娘的福。姑娘不管，只要好好供她讀出書來，自己有點本事，找個好人家，對爹媽還要盡心點。有的人家，幾個兒子，長大了，成家了，為了點田邊地角，爭得烏煙瘴氣，打得頭破血流。爹媽老了還要你推我囔地吃轉(zhuǎn)轉(zhuǎn)飯，看兒子、媳婦的嘴臉過日子。可他就是不聽。他說在農(nóng)村，不得個兒子，現(xiàn)在到?jīng)]哪個講哪樣難聽的話。但犁牛打田，做不了的時候，自家有個兒子好喊，心里踏實。我還講他是死無腦筋！養(yǎng)個娃娃都想到要一輩子把他留在農(nóng)村！可他比牛還犟，硬是督促我和他出去躲計劃生育。想起那段日子，直接不是人過的日子！我懷孕后，是撿別人丟棄的爛竹笆和裝修丟掉的木料，到一個荒無人煙的山上的山洞里，隨便搭個鋪，偷幾抱谷草，買了塊墊單，一床被子。簡簡單單地買了幾個鍋碗，幾雙筷子。就住了下來。過起了野人一樣的生活。他那個時候是在一家化肥廠做工。那家化肥廠是冒牌的，做出來的黑顆顆化肥，實際上是用豬糞、牛糞和其他東西一起加工的。還說是高科技產(chǎn)品。那廠離我們所在的山不遠(yuǎn)，有半個小時的路。是他家搞包工頭的妹夫介紹進(jìn)去的。做一天能有三、四十塊錢。我們就靠著這點錢過著日子。三年里，接著生了兩個姑娘。他大男霸漢的，抱著腦殼，蹲在洞里頭，哭得不像人樣。有時候還把氣發(fā)在我的身上，說我不為他爭氣，凈給他生些姑娘！我說我愿意呀！我說他沒有生過娃娃不曉得生娃娃的難處。生一次差點從死邊過一次。又不像正正常常的計劃內(nèi)生育，可以到醫(yī)院。生的時候簡直是像賭錢賭昏了頭一樣，蒙著腦殼，闖鬼門關(guān)似的不顧命地闖！好在老天可憐，還算闖了過來。有了兒子?？涩F(xiàn)在，昨天晚上，他的老媽才消消給我講，他和那個女的真的想約起出去打工。那女的還說，叫他和我離了婚，她就嫁給他，就和他一起出外打工。哼！那我十五六年的苦不是白吃了？現(xiàn)在他三借兩湊的，有個鑿巖機(jī)，取得個爆破員資格，能找?guī)讉€錢，就想把我甩開，把幾個娃娃丟給我，去過逍遙日子，怕不得這樣便宜！

作為表哥，聽了作為農(nóng)婦的表妹一長串的訴說后，我說：“你也不要大驚小怪的。他要離婚還得你同意，等他找到你，看他有哪樣理由說。不要聽風(fēng)就是雨。他這個年齡階段，難道還不知道他肩上的責(zé)任有多重？他不是那種沒有腦筋，只曉得混日子的男人嘛。否則的話，他也不會想到搞個爆破員來當(dāng)起，搞臺鑿巖機(jī)來打起，好賺些錢來養(yǎng)家糊口，供娃娃讀書。男人嘛，在外邊有點花花事不值得大驚小怪。兩人生活了十幾年了，還不相信他能把握自己？他雖然給他的母親說那樣的話，只不過他慮榮心理的需要。他希望你能看重他，不要以為他真的沒有魅力了。如此而已。他希望你因此糾起他吵吵鬧鬧的，在乎他，他的心理就會得到滿足。作為一個家庭，有時太平靜了，反而會感到不正常。他需要的可能就是這樣的心理。”

聽了我的話，表妹點了點頭。出門的時候，走路的樣子冷靜多點。不像來的時候，門鈴壓得山響，像是有什么十萬火急的事要找我似的。望著她遠(yuǎn)去的背影，我笑了，笑得有些苦澀，又有些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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