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雪原的少年夢

張博學

2021年8月1日

十五歲左右，讀了?林海雪原?。那本小說，對于一個地處河西走廊戈壁荒漠的少年，帶來的心靈震撼是巨大的。沒有走出過縣境。沒有見過森林，沒有見過白雪覆蓋的森林，卻被一本小說帶了進去，打開了外面精彩的世界。那時就有一個夢想:什么時候能到大興安嶺看看，該有多美!少年時代沒條件去。青年時代沒條件去，壯年時間沒機會去。進入老年，去看大興安嶺的興趣已經被歲月消蝕掉了。在古稀之年，對一切已經完全不感興趣了，包括看林海雪原描寫的美景。但偏偏是不感興趣的時候，小孩一定要帶去看東北，那就去吧。到東北，目的地是漠河，并不清楚是否經過大興安嶺。火車過塔河，天黑了，看不到外面地形地貌。于是睡覺。一覺醒來 ，火車穿行在丘陵地帶的莽莽林海中，并不知道這就是大興安嶺。問當?shù)芈每?，說這是大興安嶺。于是再次喚醒少年時代看大興安嶺的夢想，情緒立刻興奮起來。因為，少年時代的夢，僅隔了火車的一扇窗戶。激動，興奮，新奇，好奇。

大興安嶺是真美。紅松林，白樺林，雜樹林，郁郁蔥蔥，把山丘溝壑遮蓋的嚴嚴實實。坐火車不完整的看了一次大興安嶺美景。由于錯誤交通信息的原因，改坐汽車又完整的看了一遍大興安嶺的美景。一路穿行在林海中，美景美不勝收，到處林海，到處美景。有人用手機一路拍照，一路錄像，顯然看不夠，完全沉浸在大興安嶺美景中。我問大巴乘務員，大興安嶺從哪里開始，哪里結束。乘務員告訴我，加格達奇以南是松嫩平原。加格達奇以北的丘陵地帶一直到漠河，都屬于大興安嶺，南北400多公里。于是我的大興安嶺的教科書的地理概念變成眼前實景。學習地理的最好方法是穿越全國全世界的地形地貌。學習歷史的最好方法是穿越歷史遺跡。我終于把大興安嶺的教科書概念轉換為實景概念。但仍然有一個巨大遺憾:我僅僅穿越了大興安嶺一個點或者一條線，離觀賞大興安嶺全部美景僅僅是九牛一毛。?林海雪原?小說中描寫的牡丹江那一帶的許多地名，都不在這里，而且這里距離牡丹江很遠，是不同方向，所以等于我仍然沒有看到?林海雪原?描寫的林海雪原。特別是這里沒有反面人物小爐匠 ，座山雕，英雄人物楊子榮，少劍波以及美麗的小白鴿。所以，我沒有看到真正意義上的林海雪原。但看大興安嶺，真真實實的勾起我的少年夢，也部份圓了我看大興安嶺的少年夢。少年夢，不僅僅是看大興安嶺的美景夢，也是一個伴隨著英雄楊子榮和少劍波的英雄夢。

中石油所屬企業(yè)在一起開會。東北石油企業(yè)和西北石油企業(yè)的人在喝酒時這樣調侃:喝!東北虎難道怕西北狼!或者，喝!西北狼難道被東北虎嚇死!酒場上的英雄氣就是人生的英雄氣。(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我也曾有過金戈鐵馬的英雄夢。16歲我就想去當解放軍。但建設兵團小孩沒資格參軍。我參軍的英雄夢沒做成。

1970年，我在建設兵團先后種地，架設高壓電線路，開拖拉機。這一年，蘭州軍區(qū)生產建設兵團在我們營的沙漠地帶舉行平田整地大會展觀摩。我駕駛一輛嶄新鐵牛55型拖拉機平整沙丘。我的活干的很漂亮。營長罵老駕駛員:你看人家張博學活干的多好，你們這些老駕駛員一會兒熄火，一會兒又熄火了，干的什么活!我的指導員找我談話，要我寫入黨申請書，給我入黨。我不入，心想一個農民，好好干活就好，入黨干什么!左兮兮的，我討厭極左!于是天上一個大餡餅砸到我頭上出彩，我把這個大餡餅當黃沙扔到沙漠里!我愚蠢至極!狹小空間的農民意識限制了我的想像。我犯了天大一個歷史錯誤，犯了一個改變我命運的歷史錯誤!犯了一個很難補救的歷史錯誤!錯!錯!錯!

天予不取，自遭天遣!

1971年，我走夜路。一個跟頭摔倒，爬起來，揉揉眼睛，然后確定:我是被一塊碩大的狗頭金在沒有預想的情況下絆倒。我撿了一塊狗頭金!我被通知去蘭州大學中文系讀書!

我讀大學，侮辱了上山下鄉(xiāng)的優(yōu)秀學霸。我們農場，或建設兵團，有大城市下鄉(xiāng)的特別優(yōu)秀的男女知青，長相才氣聰明都是一流的。我和他們的差距是土星與金星的差距。但我去讀大學，讓他們種地，對他們和她們顯然不公平。引起他們或她們嫉妒憤怒都是正常的可以接受的。強大體制的慣性個人無能力逆轉。好歹又一種體制支配社會的時候，恢復高考，他們或她們都憑借自己的學識與聰明名正言順的走進大學讀書， 而我又變成一個社會怪胎和人群怪物。

1974年，我走出蘭州大學，回到生活和生命的原點。我好悲觀。我這時候才姍姍來遲的知道，一張黨票可以改變命運。我在學校，給新蓋的教室架電線，在學農田里干各種農活，開拖拉機在火車站拉運建筑材料，到打麥場開拖拉機碾壓麥場，還帶全校從初中到高中的政治課。我希望得到一張黨票，能做為通行證，到大興安嶺去尋找詩和遠方。我填了第一份入黨申請表。但我得到的通知是:入黨申請表中有批鄧，反擊右傾犯案風的話，已經不合適。因此入黨擱淺。填了第二份入黨申請表，接到團部的反饋是:老式入黨申請表終止使用，啟用中組部新印制的入黨審批表。入黨二次擱淺。終于又填寫了第三份入黨審批表。學校黨支部書記把表交給組織委員，說不再開會討論了，直接上報。結果組織委員話沒聽清楚，把表壓在自己抽屜，等開組織大會。差不多過了一年半載，我問支部書記咋還沒審批。支部書記說上報了，我也不清楚。到團部政治處詢問，說學校沒有報上來。最后詢問的結果，是表一直壓在組織委員手中，等著再開支部大會通過。第三份入黨審批表再次擱淺。就這樣的陰差陽錯反復出現(xiàn)。左沖右突，我解決不了一個組織問題?？箲?zhàn)打了8年。我入黨打了7年毫無結果。1980年年底，于福琴"公子落難，小姐搭救"，把我調入蘭化。入黨一直擱淺，也心灰意冷，反復受挫挫敗銳氣 ，英雄夢做不下去，不做了。

1978年，我想通過考研究生殺出一條血路。但我手頭除了蘭大讀書時的簡單教材，沒有任何學習資料。學校閱覽室只有幾本當時流行的小說，其它什么都沒有。我不知研究生考什么，怎么考，想先火力偵查一下再說。于是報了寧夏大學的古漢語專業(yè)研究生。結果，考題并不難，但不會答，因為沒見過。知道，就簡單的像小學生寫1234。不知道，就難的像大學的高等數(shù)學。試題中有:解釋名詞:三正。我哪里知道三正什么意思。后來查閱知道，歷史上中國在歷法上有三個正月，分別是歲收在11月的正月，歲收在12月的正月，歲收在1月的正月，這是三正。試題中有:?佩文韻府?是一本什么書。我當然不知道。后來知道是音韻訓詁的書。還有:"困平城，病流矢....."的簡單被動句式翻譯，我也不知出處，翻譯的不正確。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為知。考研究生顯然是出洋相。當時我手頭如果有一本王力主編的?古代漢語?，學學也好。如果有一套?史記??漢書??資治通鑒?讀讀也好，即使考不了研究生，也長知識?？墒钱敃r什么都沒有。1979年，我再次火力試探，報考蘭大的古漢語研究生，自然是"無理取鬧"的玩耍?？纪曜審埓T敏幫助查分，結果是有的課考了40多分，有的50多分，有的60多分，最高的是高明凱主編的?語言學概論?我吃透了，考了98分。我真是出生牛犢不怕虎。居然大言不慚要考研究生。完全是笑話。

報考古漢語，是我喜歡古漢語。也喜歡唐詩宋詞。但當時什么都不懂，認為考研究生只能報考本專業(yè)即漢語言的研究生，不知道跨學科也可報考。如果知道，我就報考政治理論專業(yè) ，可能會考的好一些。那些高干子弟考社科院的研究生根本不考試，提交一篇文章，就算考試并錄取，這種情況我們不知道，也沒有靠山關系和門路。我們是莽撞出兵。

1979年，我還雙管齊下，報考了甘肅省委黨校招考教師的考試。如果說前兩次報考大學研究生，是沒有自知之明的胡鬧，制造笑話，但這次的黨校教師招聘考試應該不是胡鬧。當時的政治理論，還是多少有點基礎。比如，艾思奇的?唯物辯證法大綱?我能倒背如流。毛主席的?矛盾論??實踐論?我也爛熟于心。黨史我也可以抵擋。語文我也可以湊合。語文有這樣簡單的試題，解釋"在火車上寫標語"。意思是我坐在火車里面寫標語;我在火車外面車廂上寫標語。主要是理解漢語的歧義，這比現(xiàn)在的對外漢語考試簡單多了?？荚嚱Y果，6門課，我考了490分。應該是一個湊合成績。還有一個同學不約而同也參加了這次考試，他比我少考了大約50分。同學很友好，名字就不說了。后來省委黨校通知部份參加考試人員到黨校培訓。通知分數(shù)比我低的同學到黨校培訓，但沒有通知我。原因估計是:同學是黨員，我不是黨員。但同學培訓后 ，還是沒有留在黨校當教師。這里的原因就不清楚了。至今我保留了黨校的成績通知單。

1980年以后，我30歲。在我的概念中，30歲是人生的一半。30歲基本老了。30不學徒。干啥都來不及了。于是我提前進入暮年，晚年，什么都不干了，用現(xiàn)在的話叫"躺平"了，網絡語言叫"狗帶"了____英語go die的音譯，意思是"去死吧"。

賺錢，當官，讀書，提升上升通道，是城里人和農村人都有的欲望。

賺錢不能被有錢人家壟斷。

做官不能被做官人家世襲。

讀書可以被讀書人家世襲，可以讓城里人發(fā)揮讀書優(yōu)勢，但農民也有參與讀書做學問的權力，而且也可以把學問做的很好。做學問不能成為讀書人家的專利。有一個本質的問題是:掙錢不能掙歪。做官不能做歪。讀書不能讀歪。農民讀書，開辟上升通道是對的。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是普遍邏輯。但不能通過讀書出人頭地把自己變壞。但人也不是想賺錢，想當官，想讀書的愿望一定能實現(xiàn)。人生受太多因素制約，有太多不確定因素。

人啊，即使一匹千里馬，圏在豬圏三年五載，也就成了一頭豬。我就是被圏在豬圈的豬。我年輕時沒有能力掙脫體制的嚴密結實的大網。老了，即使掙脫也無用了。

原因與結果的關系就這樣清晰。到現(xiàn)在，我是一個普通人，凡人，俗人，庸人，甚至是垃圾人。我在人群中是孱弱人，羸弱人，懦弱人。我在金牌，銀牌，銅牌面前我是鉛牌人。我把自己的褲子脫光，給大家看。我不是沒有羞赧羞恥感。是我沒能力洗刷自己的羞恥。于是釘在歷史恥辱的信息中。因為沒有資格釘在歷史恥辱柱上。歷史恥辱柱上釘?shù)氖怯蟹萘康膼u辱人物，我不夠上恥辱柱的資格。

雁過留聲，人過留名。聲和名是留不下了，留點麻雀屎污染環(huán)境吧。麻雀常有，抓雀人不常有。抓你個麻雀，吃肉沒有肉，觀賞又無觀賞價值，還拉屎污染環(huán)境，抓你何用。明智些，就自生自滅吧。于是我就成了老死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麻雀，一生只能低頭在屋檐下寄生和拉屎。

教授寫大部頭著作并且著作等身青史留名。我寫巴掌大文字在梁山聒噪一下。

黑龍江知道大山阻隔要大拐彎，于是有了龍江第一彎。我一生不知何處拐彎，拐彎都沒有碰到拐的地方，就一直在拐彎路上拐來拐去彎下去，找不到方向。不僅找不到方向，也找不到北。找到中國最北處，依然沒有找到北。迷迷糊糊 ，糊糊涂涂，渾渾噩噩，昏昏噩噩，顛三倒四，胡言亂語。到了最北處依然分不清東西南北。此刻我說這些廢話，其實表現(xiàn)出的依然是我摸索在彎彎曲曲的路上找不到北。

我不說話，會顯得我很愚蠢，被聰明人哂笑。我一說話，會證明自己更愚蠢。橫豎都是愚蠢，就在一條愚蠢道上愚蠢到底。

我本就是個蠢貨，還要裝大智若愚，結果越裝越愚蠢，成了大愚若愚，愚不可及?，F(xiàn)在裝點大愚若智，也許能石頭開花，啞巴說話，變聰明些。

50年前沒有留下正面影響，50年后留點負面影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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