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里的紙窗歲月
“梅水仙花插古銅,紙窗通日不通風。天香何假龍涎爇,地暖無勞獸炭烘?!迸紶栕x到宋代詩人方回的這首《紙窗》,讓我想起了故鄉(xiāng),心中感慨萬千。
窗戶是住宅通風采光必備的建筑結(jié)構(gòu)。記憶中故鄉(xiāng)的窗戶松木框架,方格窗欞,窗欞從里向外,糊著一層白紙。那層薄薄的窗紙,給了我許多童趣,妝飾過我少年的夢,儲存著我對故鄉(xiāng)溫馨的記憶。
紙窗,迎進室外陽光,把寒冬的風雪擋在屋外,通日不通風,它溫暖了農(nóng)家柴米油鹽平凡歲月,日子因此過得溫馨;打開窗,迎進一縷清風,小屋清爽怡人,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春天到了,春風吹進農(nóng)家小院,染綠了紙窗。窗外那顆丁香樹在春風里吐出紫色的花蕾,蔥心綠的嫩芽,濃濃的馨香順著窗縫悄悄爬進小屋,室內(nèi)頓時芳氣襲人。全家在食不果腹的日子里,享受著精神的愉悅。
白天太陽來了,晚上月亮來了,日光、月華把花枝、樹影投在紙窗上,有動有靜,斑駁如畫,那是春天的魅影。
媽媽在窗戶上捅開一個洞,是給燕子留的。天花板上的鳥窩里,有幾只嗷嗷待哺的雛鳥,我們每天都在關(guān)注它們,看著大燕子從窗口飛進飛出的身影,直到有一天雛鳥也從那里飛出巢穴,那個窗口才被重新封好。(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在我朦朧的記憶里,最怕的是夏天暴風雨。大雨來臨,狂風大作,粗暴地撕碎了那扇薄薄的窗紙,傾盆大雨奪窗而入,打濕了土炕上的被褥。慌亂中,全家人舉著鍋蓋、草帽、一切可以擋雨的東西,和那些不速客抗爭者。
雨后,禿禿的窗欞上,糊上了我的作業(yè)本、包裝紙、舊年畫,就像我身上那身破棉衣,千瘡百孔,補丁摞補丁。過窮日子是不會輕易更換昂貴的窗紙的,窗戶不圖美觀,只講實用,能湊合就湊合。
夏季為了遮陽,窗子是要關(guān)閉的。人們在大田里勞累一天后,需要營造一個清爽的休息環(huán)境。為此,媽媽給窗戶披上了一件紗衣,村里人俗稱冷布,其實就是一張大幅的紗布窗簾。晚上,打開窗子,放下冷布,擋住了窗外的蚊蠅,帶著青草味的風吹進臥室,風清氣爽。
孩子們赤裸著身子,躺在葦席上,隔著冷布,看窗外那輪扁豆角似的彎月,辨認漫天繁星,尋找那條飄渺的銀河,每夜都有甜甜的夢。
秋天的農(nóng)家小院,充滿詩意。房檐下,堆滿了剛從生產(chǎn)隊分的紅薯、玉米,還有掛在窗外那串長長的紅辣椒,晾曬在外窗臺上的山里紅,秋陽里,映得窗紙都是紅彤彤的。
秋天的夜晚,窗臺上,一盞煤油燈,發(fā)出幽暗的光。我在燈下寫作業(yè),媽媽在一旁納鞋底。一個人低頭書寫的剪影在紙窗上忽隱忽現(xiàn),就像在演一場故鄉(xiāng)皮影戲。姐湊過來,伸開雙手,在燈光與紙窗間表演奇形怪狀的造型。弟弟也圍過來,模仿姐的手型,興奮地比劃著,讓我猜像啥,像老虎?老狼?小兔子?小屋蕩著濃濃的親情。
冬天到了,太陽照在紙窗上,暖暖的。方格子窗欞上集聚著幾只曬太陽的麻雀,嘰嘰喳喳,唱著歡快的歌。處于好奇,我趁其不備,隔著窗紙,一把抓過去,麻雀驚慌飛去,我一無所獲,卻因抓破了窗紙,挨了媽一頓痛打。姐、弟不但不勸阻,反而在一旁幸災樂禍。
漫長的冬夜,我裹著條舊棉被,卷曲在被窩里。呼嘯的北風像南山上的狼嗷嗷嚎叫。那層薄薄的窗紙在零下20多度的嚴寒里,禁不住狂風的撕咬,裂開一道道口子,砭骨的寒風攪醒了我的夢,身子抖個不停。媽媽爬起來,用一團舊棉絮堵住窗口。
“媽,天快亮了嘛?”我問?!澳憧赐膺呥€黑著呢,等窗紙發(fā)亮時,我會喊你起床的,誤不了你上學?!眿屨f。那年月,家里沒有鐘表,大人們憑借紙窗在晨曦中的亮度判斷是否到了起床、生火做飯的時間。
臘月二十三過小年,每逢這個日子,總要全家動手,進行一年一次的掃房。扯去舊窗紙,刮掉窗欞上的漿糊痕跡,抹上一層新打的漿糊,將一張張嶄新、光亮的白紙糊上去,頓時蓬蓽生輝,連心都豁亮了。
過年了,姐姐把她剪的紅花、金魚貼上紙窗,雖然刀工笨拙,圖像稚嫩,卻也給農(nóng)家的節(jié)日,帶來些許歡快氣氛。
如今,故鄉(xiāng)那扇伴隨我二十年的紙窗,早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鋁合金、塑鋼窗框和光亮透明的大玻璃。今非昔比,“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紙窗,雖然早已被無情的歲月淘汰,但在我的記憶里依然如昨,還是那樣溫馨。它,風吹不破,雨淋不濕,歲月抹不掉——那是我的鄉(xiāng)愁。
燕山樵叟 2019年初冬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anwen/vypibkq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