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溝的初秋

——趙家溝的慢生活之十三

文/劉元兵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人生都過半輩子了，第一次因為疫情居家十幾天。哎，真是人生無常世事難料啊！待在家里的十來天里，每天只能在小區(qū)活動，平時信馬由韁，飄零半生養(yǎng)成的生活習(xí)慣，被這突如其來的靜默搞得心煩意亂。想做的事情無法做，想見的人見不到，想去的地方去不了，人的生活范圍一下子就變得只剩下狹小的小區(qū)了。

靜默期間，清晨一睜開眼關(guān)心的是小區(qū)是否解封。熬過了枯燥的開初幾天，又過了讓人歡喜讓人憂的中秋，依然沒有解封的消息，那我就安心地睡吧。就在我已經(jīng)不抱希望的時候，今晨一睜開眼，看到的消息就是居住的縣城可以出小區(qū)了，但是只能在縣內(nèi)活動。

這樣的消息也讓我興奮不已。我駕著自己的“榮寶”，直奔鄉(xiāng)下的竹韻書院?？释c大自然相擁的情緒，就像火山一樣被釋放出來。初秋的陽光特別的溫暖，一樣的山，一樣的水，一樣的路，一樣的行道樹，讓我這顆與外界相隔十來天的心，感到特別親切。(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回到趙家溝，推開厚重的竹韻書院大門，撲鼻的桂花香灌入我的心扉。差一點醉倒我這個久違的主人。宅在小區(qū)不出門，原來桂花已開放。這顆沉悶的心一下子就融入了家的懷抱，仿佛聽到母親在說：“半罐水哎，你怎么才回來啊！”

帶著濕潤的眼眶，繼續(xù)往院里深入，“噗噗噗”幾只鳥兒從開滿金色的桂花樹上騰空而起，留下空空的鳥巢。金黃的花瓣，就像黃金雨一樣被鳥兒彈落，依依不舍，悠悠揚揚地灑落一地，給書院鋪展上了一層黃金地毯。鳥兒啊，對不起，是我驚擾了你們的秋夢。桂花啊，我不該讓你們過早地飄落。

在樓頂花園里，秋陽下燦爛的向日葵，向陽而開，妖艷地盛放著，幾只蜜蜂將尖嘴埋入花蕊，貪婪地享受著甜蜜，完全不顧主人的回歸。

俯瞰桂花樹頂，發(fā)現(xiàn)還有一個鳥巢，一只斑鳩靜靜地在巢中孵化著下一代。我用手機對準(zhǔn)她，拍照，她淡定安詳?shù)那榫白屛腋惺艿进B兒也有偉大的母愛。我趕緊走遠，并將附近拉上隔離帶，警示人們不要驚動那正在孵化的鳥兒。

環(huán)視四周包裹書院的竹林，翠竹森森，竹竿搖曳，綠葉飄動。被今年新鮮稻谷子灌飽了肚子的一群谷麻雀，在竹林中嘰嘰喳喳地嬉鬧著。好像在說，我們不走了，趙家溝的谷子好吃，在書院的竹林等到明年。

遠看括哥家的附近的竹林，竟然是一遍枯葉，生長幾十年的竹子沒有扛過六十年不遇的干旱，全部枯死了?？梢娊衲甑母珊涤卸嗝吹拿土野　?/p>

遠望那就像一個官印的寨子梁子，青色的柏樹與枯黃色的玉米稈、絲茅草融繪成一幅圖畫，勾起了我想上去看看的欲望。季節(jié)已過白露，秋天已經(jīng)來臨，也想探尋一下趙家溝的秋天。

約上鄉(xiāng)村詩人明和先生，我們從寨子梁子的半山腰往上攀登。

歲月的流淌，那曾經(jīng)讓我踏光的小路已經(jīng)不在了，我們估摸著路線，牽著身邊的雜樹枝條，高一腳，矮一腳，一步一步艱難地攀登。

好不容易來到一塊斜坡土里，那褐紅色的土地已經(jīng)板結(jié)，爆裂的地面張開著手指大小的口子，渴望著雨水的澆灌。那干死的玉米稈還孤立在土里，農(nóng)人也懶得收拾。掛著紅紅果子的橘子樹，半卷著綠色的葉子，夭折的果子散落在樹干下面。果樹耷拉著腦袋，哭喪著臉，好像在哭求一場大雨，以保住果樹身上那些沒有滴落的果實和來年開花結(jié)果的樹干。

一身運動裝顯得年輕的明和先生，彎下腰來，撿起一個焉粑粑的果子遞到我面前，心痛地說：“兵哥啊，你看今年的干旱，把這些將要成熟的果子干掉了，農(nóng)民少賣好多錢?。∥壹依锏奈瀹€夏橙，天天都要灌水，還是頂不住干旱，很多樹都枯死了，農(nóng)民真不容易啊！”近六十歲的明和，像個小伙子一樣使勁將焉粑粑的果子摔向山下，嘴里大吼“狗日的干旱！”

聽父親說過，這里有塊我家的自留地，就是從來沒有來看過。來到我家的自留地，東看看，西瞧瞧，這塊地是父親用挖得雪亮的鋤頭將這片無主山坡開墾出來的。后來劃分包產(chǎn)地，順理成章就成了我家的地。父親從山下?lián)S水澆灌，母親背著種子上山栽種，確保了一大家人的生計和上交的公糧。

如今，父親離開了我們，母親也做不動了。隊上的青壯年也離開了土地打工去了，沒有人稀罕這塊土地了。這塊曾經(jīng)灑滿父親汗水的肥沃土地，如今已經(jīng)被瘋長的絲茅草、芭茅草和刺芭侵占?？上?，根深葉茂的絲茅草和芭茅草也沒有抵擋住干旱，冬季才枯黃的葉子，在初秋就已經(jīng)枯死了，黃亮的絲茅草與枯黃的芭茅草匯成了一片金黃色，顯示著至死都要美的頑強。

再往上走，就來到“印把子”的腳下，陡峭的巖石擋住我們的去路。小時候攀巖走壁，撿拾山草和柴火的勁頭，已經(jīng)被兩鬢的白發(fā)侵蝕，只有心嘆。

低下頭來，還可以看到殘缺的瓦礫和那被泥土掩埋一半殘缺的墻腳基石，可以看出這山頂上曾經(jīng)有建筑。用于防御的峭壁，已經(jīng)風(fēng)化，有些地方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壑口。仰望峭壁之上，那曾經(jīng)繁華的建筑在激烈抗蒙戰(zhàn)斗中被付之一炬的場景仿佛就在眼前。這座寨子因此叫做“火燒寨”。

回過頭來遙望趙家溝大地。對面的紅花梁子就像一個側(cè)臥的母親，竹韻書院就位于母親的懷抱。寬闊的溝隴田野里一片金黃，那是稻谷收割后留下的稻樁和谷草。待農(nóng)民深耕后，種上油菜和小麥。遠看呈深褐色的田地是勤勞的人家已經(jīng)將田翻挖了出來。左側(cè)就是九龍湖，護壩的菱形線條，將雄偉高大的大壩分割成一塊塊綠色地毯，很規(guī)整地鋪展在壩上；壩頂有車輛緩慢通過，優(yōu)哉游哉，依依不舍；湖面碧波蕩漾，野鴨戲水；十幾米高的白色湖邊腰線，就是今年九龍湖水灌溉干旱的九龍大地的標(biāo)志。

鋪展在趙家溝大地上的道路，就像血管一樣，有主動脈龍興大道和趙家溝道，還有環(huán)湖公路，還有縱橫交錯的機耕道和蜿蜒曲折的農(nóng)耕小道。條條道路互聯(lián)互通，都可以通到“羅馬”。趙家溝里的一代代年輕人就是從故鄉(xiāng)的小道走向遠方。

站在趙家溝最高的梁子上，秋日的風(fēng)，撲面而來；秋日的豐收景象盈滿雙眼；稻谷與桂花的芳香混雜成趙家溝的香味。四十年了，再攀寨子梁子，感慨萬千啊。趙家溝的田地變寬了，路變得更加通暢了，曾經(jīng)高不可攀的梁子，變矮了。水電氣通了，生活更方便了。村變社區(qū)了，祖祖輩輩的農(nóng)村人也變成了城鎮(zhèn)居民了。西字輩的老年人基本都歸隱了趙家溝的土地，元字輩的人也變老了，年輕人變得陌生了。趙家溝真的變了，變了啊！

回到書院，一身的大汗，昭示著趙家溝的初秋依然酷熱。建明拿來新米，要給我煮一頓白米干飯，嘗嘗鮮；老隊長來了，將旗桿重新焊接，書院樓頂飄揚的國旗讓趙家溝與祖國的心緊緊相連；喜歡小說的括哥鉆進書屋就不出來了，翻閱著讀書時夢寐以求的《小說月報》；二弟像個花工，一顆一顆精心地修剪著院里的花草。小小的書院成了鄉(xiāng)親們的樂園。

回鄉(xiāng)下躲避疫情的翠翠，給大家做了豐盛的午餐。午餐桌上，一群六十歲以上的老者，光著膀子，袒胸露懷，大口吃肉，大杯喝酒，高談闊論，談天說地。面對干旱與不能外出的疫情，大家沒有憂愁，沒有抱怨，總是說現(xiàn)在日子好多了??！

趙家溝的兒時伙伴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艱辛勞作，節(jié)儉生活。他們?nèi)螒{時光匆匆而過，春夏秋冬，一年又一年，霜雪蓋頂，脊背低垂，門牙掉落，總是笑呵呵地享受著趙家溝的慢生活。

二〇二二年九月十二日于趙家溝竹韻書院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anwen/vurbdkq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