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襯衫
父親的襯衫
文:呂奎(漂泊)
第一次注意到父親穿著那件藍色長袖襯衫是我考上高中,父親送我去上學的時候。父親送我到宿舍,幫我放好行李,鋪好床鋪,剛離開宿舍,隆隆的雷聲響起。我忙跑到三樓宿舍的窗前,樓下路旁拐角,石棉瓦搭的棚子下站著父親,我才注意父親的穿著,那件藍色長袖襯衫裹著瘦弱單薄的父親。瓢潑大雨中的父親漸漸模糊了,那藍色的身影卻清晰的印在了我的腦海里。
在年少無知的年齡里,何時關注過父母的衣著呢?很幸運,那場大雨讓我記住了父親的這件藍色長袖襯衫。這件藍色長袖襯衫應該是父親夏天最好的衣服,父親送我去學校都會穿這件衣服。
那次是高三快結束時,我崴了腳,在家休息了幾天,父親騎自行車送我去學校,依舊換上那件藍色長袖襯衫。藍色襯衫已經掉色快成灰色了,折疊的褶皺襯著父親一臉風霜的面龐,到是十分的相稱。我坐在自行車后座上,父親迎著風弓著背用力蹬著車子。風鼓起父親的襯衫貼在了我的臉頰上,溫暖的味道。沒進校門,就聽見了校領導在廣播里講話的聲音,我有點躊躇起來。學校正在辦公樓后開校會,去宿舍,一定會從全校師生面前走過去。我想自己下來走進去,最終沒有開口。害怕父親看破我的虛榮,少年的虛榮有時就像風中那薄薄的紙片,不堪一擊。也是我的虛榮傷了父親的心。兒子多是父親的驕傲,而在年少的歲月里,幾時把父親當成我的驕傲呢?盡管父親不光鮮的衣著換來了同學們的側目注視,盡管年少的我也好面子。父親把送我到宿舍,叮囑幾句,騎上車走了,深灰色的背影愈發(fā)單薄瘦弱了。
去上大學,父親聽錯了報站,我們爺倆提前一站下了公交車。父親提著包默默地走在前面,我背著一個包跟著。陌生的城市和街道,熾熱的陽光透過高大的行道樹漏下斑駁的光影,斑斑點點灑在父親身上,灑在那件已經褪色成灰色的長袖襯衫上。我突然發(fā)現(xiàn)父親老了,父親的頭向前微傾,就像那件已經褪色成灰色的長袖襯衫一樣,在四周幾乎都是淺色的短袖短衫的對比下是那么不和諧。我好像一個外人,看著熟悉的父親,那件褪色的襯衫漸漸有些陌生起來。(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參加工作后,用第一個月的工資給父親買了件白色短袖襯衫。和父親年齡相仿的同事穿白色短袖襯衫很精神,又顯得年輕。買衣服當然是瞞著父親的,不是為了給父親驚喜,是怕父親反對,父親在自己身上舍不得花錢。
當我把衣服拿回家時,永遠忘不了父親眼角的驚喜。父親雖然嘴里念叨著:“買這干啥,這么貴!我又不是沒穿的。”仍笑呵呵穿上了。穿上的那一瞬間,我后悔了,這白色的襯衫真不適合父親,父親黝黑透紅的皮膚讓白色顯得那么扎眼。這亮眼的白色好像和父親不是一個世界。再說,父親能穿著這白色的襯衫泥里來、土里去的在田間勞作嗎?我為自己的欠思量而懊惱,父親卻很滿意,說這就是喝茶的衣服。喝茶,農村就是走親串友做客,或有喜事等正式場合穿的衣服,就像那件藍色長袖襯衫。其實,我明白,衣服好不好,合不合適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兒子買的。
第二年夏天,父親生病住院,臨去醫(yī)院前,父親換上了這件白色短袖襯衫。病房里,白色的墻壁,白色的床單,讓父親白色的襯衫不再那么扎眼??膳阕o的那些日子,我卻常常想起父親穿了多年,皺皺巴巴的藍色長袖襯衫,想起父親穿著藍色襯衫的身影。幾十個日日夜夜,目睹了父親在病痛的折磨下,一點點憔悴下去。那段日子,父親話很少,我也寡言少語。那是我和父親接觸最親密的,也是最后的一段時光??稍诟赣H最需要安慰的時候,我的寡言少語,對父親是不是一種傷害?這成了我最大的隱痛,常常深夜醒來,浮現(xiàn)病床上穿著白色短袖襯衫的父親,和父親那沉默的眼睛,心里陣陣疼痛。
病魔帶走了父親,那件白色短袖襯衫成了我給父親買的唯一的一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