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伯
若不是一上午連三趕四的幾通電話,我平時還真的很少想起牛伯。
先是遠(yuǎn)在首都打工的丹打電話,說是朵要找我。我說朵找我,肯定有什么事兒吧?這么多年從沒有聯(lián)系過,聽說她在城里住著,有車有房。
丹說是的,不知道有什么事兒,只說要你電話號碼,好像她爹快不行了。我說那你就給她吧,興許是想讓我爹去醫(yī)院看看他。
丹的電話剛擱下,又一個電話打來,是生號。接通后,對方提著我的小名說舟子,知道我是誰吧?然后自答我是你東哥。
其實一說話,我就聽出來是東哥,當(dāng)年在老家就住在我家前面不遠(yuǎn)處的東哥。我說東哥你好,表叔(東哥他爹)的病好了吧?
東哥說好了好了,然后話鋒一轉(zhuǎn)說,村里的老牛你還記得吧?我說記得記得,咋不記得。他女兒不是朵嗎?剛才通過丹要我電話呢。(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東哥說,是哩,老牛病的不輕,肛門上也起了幾個大泡,想讓咱叔(我爹)回來給他扎一針。我一聽心里一沉,覺得這事兒不靠譜、難辦成。
我爹的這點兒小手藝,小時候我是見識過,很是厲害。
不知道算不算是針灸術(shù),反正當(dāng)年我爹靠著一張納鞋底兒的大針,針好過好多人。
有人上火拉不出便便,我爹一針下去,抓把草木灰拌點兒鹽,往那人屁眼子里一塞,三分鐘見效。記得有一次一個男娃子,父親一針下去當(dāng)場噴糞,整了父親一身一臉,孩子他媽咬牙給我家送過來十個雞蛋作為補償。
我爹給人扎針,從來不要報酬。有人心疼、腹疼,我爹可以用針挑肚臍。小孩們偶爾上火小雞雞腫脹便不出小便,我爹會換了繡花針扎他們的雀雀,也是一扎一個準(zhǔn)。當(dāng)年我也挨過一針,記憶猶新,那鉆心的疼痛過后,小便就暢通無阻了。真的很是神奇。
我爹還給人扎肩膀、扎鬢角、扎喉嚨、扎舌根兒。本是要說說牛伯,順帶顯擺了半天父親。我爹八十好幾,盡管身體還算硬朗,可是眼神、聽力跟不上,手拿東西也不穩(wěn),自從二十年前來到城里再也沒有動過針。
關(guān)鍵是現(xiàn)在條件好,醫(yī)術(shù)高超、設(shè)備先進(jìn),也沒有人再用那些不怎么靠譜的老方法老傳統(tǒng)。還有一點兒,現(xiàn)在人多了比干的心竅,少了老農(nóng)的憨厚,萬一有個差錯,那還得了。
想到這里,我的心思就重起來,我說東哥,我爹歲數(shù)大了,要去看看牛伯說說話還有可能,要是給他扎針恐怕不太可能啊,老眼昏花的,十有八九是不行的。
東哥打著哈哈,接著就傳來女聲,這是牛嬸,說是想請我爹回來看看老牛,可以讓朵開車來接。
我不敢斷定我爹究竟愿不愿意回去,反正七八年他就哪兒也不去了,說是一出門坐車就總是想小便,不方便。
我不便回絕,也不好意思一口回絕,就只有軟和的告訴牛嬸正上班呢,等下班回家問問我爹的意思,看他能行嗎。
牛嬸也通人情世故,見我話頭繞彎舌頭打轉(zhuǎn),立馬說中中中、行行行,要是能行就讓朵去接,不能行也沒事兒。畢竟都八十多了。
其實這牛伯牛嬸家,也是有故事的人家。
據(jù)我爹講,當(dāng)年他還是小屁孩的時候,牛伯家可窮了。牛爺爺早亡,牛奶奶柱棍討飯帶著兩兒兩女流落到我村。村里的大戶可憐他們娘幾個,就讓他們在我們這窮困的地方落腳了。
再后來,牛奶奶那兩個閨女出脫的漂亮,嫁得好人家,連帶著兩個兄弟也過的不錯。兄弟兩個都娶上媳婦各自成家。美中不足,這牛伯兄弟二人都是久婚不育,很是急人。
牛伯先是收養(yǎng)一閨女云,喜愛至極,堪稱掌上明珠。原本打算將來招個上門女婿養(yǎng)老,這閨女都十七八的時候,牛嬸又老蚌懷珠生下朵。
朵跟我歲數(shù)不差上下,有了朵,牛伯牛嬸并未虧了云,然而云親生父母卻找上門來七七八八不清不楚。于是養(yǎng)活十七八年,云又回自己父母家去。
我上初中那陣子,牛伯家養(yǎng)了一頭種牛,專門給牛配種。那牛身材高大威猛,牛頭相貌堂堂,毛色純黃,無一根雜毛,真是牛氣沖天。若生為人,恐怕非宋玉潘安不能相提并論。一看就是偷香竊玉吃軟飯的主兒。
配種一次十元,后來漲到二十元、三十元。這牛的名氣之大,不敢說方圓百里,至少五十里之內(nèi),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少有它沒上的母牛。
每天牽著牛到村里到牛伯家配種的人絡(luò)繹不絕,牛伯牛嬸是我們這個窮村里首批萬元戶。都是這種牛給掙的。當(dāng)然牛伯牛嬸也都是勤快人,種莊稼也是一把好手。
人有了錢,腰桿子就硬實,走路噔噔噔,說話大大聲,底氣足、語氣重。村子里都說牛伯有錢了,燒包。
以我幼時的稚嫩眼光來看,燒包是燒包,人倒是不壞。沒有讓人覺得可惡痛恨的地方。
不過有兩件事,讓大人們對牛伯牛嬸非議不已。
首先第一件,就是牛配種這事兒。村上到處都是半大不小的小伙子、丫頭片子,牛配種這事兒實在是不體面,不雅觀,姑娘們羞紅臉躲著走,小伙子們就不一樣了,個個看的兩眼放光、胯下燒襠。
記憶里聽我爹這樣評價過,老牛這事兒整的不地道,牛配種、馬奷駒這種事兒一般是沒兒沒女的人家干的。有兒有女的,算啥回事兒哩!又難聽又難看!
另一件事,還是跟這頭種牛有關(guān)。這種牛,說是牛,基本上已經(jīng)具備馬的特征,拉起車來,健步如飛一路大跑,好不威風(fēng)。
有一次牛伯套上牛車上街趕集,種牛發(fā)瘋般的跑,就傷了人,正好遇上惡人,問題聽說并不大,但連看病帶賠償花去七八千,讓牛伯牛嬸身價大傷元氣。
由這件事,還牽扯出另一件事,原來在這之前不久,牛伯曾經(jīng)被別人的小車撞了一下,據(jù)傳說本無大礙,牛伯卻硬訛了人家五百元。
于是大家都議論紛紛,有說是報應(yīng),有說天意,有說都是這種牛惹的禍端。又過幾年,再強的種牛也經(jīng)不起日日笙歌的折騰,牛伯牛嬸就把這種牛給處理了。那時朵也真正長成大姑娘,家里弄這這種營生實在出不了門。
我家倒是跟牛伯家沒有多少交情,只是后來在我鍥而不舍拼命找媳婦的歲月里,聽我爹說過類似牛伯有意攀親的意思。
不過,我爹的話,并不可信。那年頭,村里不管是誰跟他多說兩句話,只要人家家里有與我歲數(shù)相當(dāng)?shù)拈|女,他就覺得人家有那種意思。先別說我愿不愿意,首先他就不愿意,覺得自己兒子讀了兩年書,起碼也要找個城里媳婦。
牛伯這閨女朵也嫁的不錯,兩口子后來也在城里買房買車。大約七八年前,正好我在出差,回來聽我爹說牛伯牛嬸還來到我家玩過,說女婿給他在城里找個看大門的活,也在城里住著。當(dāng)時我還想,這么大歲數(shù)還看什么大門呢?不好好享享清福頤養(yǎng)天年算啦。
后來就沒有音信絕無來往了。
下班回家,我給爹一說,原來牛伯與我爹同歲大月份。我爹的意思跟我想法一樣,去看看說說話可以,只是扎針是不能了。
正準(zhǔn)備回電話過去,朵的電話來了,意思跟牛嬸一樣,能回去一趟就來接他,實在不能就算了,朵還說,牛伯歲數(shù)大了,怕死,卻又不肯上醫(yī)院。回家還要在勸勸他,待到醫(yī)院檢查檢查,好些了接來城里住住。
我說那好呀,來時不忘跟我說一聲,我一定帶著我爹去看看牛伯。
我在通話,我爹就在一旁抹眼淚,嘮叨著村里的老人走的差不多了,讓朵把牛伯接來時一定說一聲,到時候去坐坐。
別說是我爹傷感,就是我也同樣難過,現(xiàn)在我也就是靠著這些回憶惦念著家鄉(xiāng)的父老、家鄉(xiāng)的土地、一草一木,等到我也老了,到了我爹的歲數(shù),我的兒子女兒,家鄉(xiāng)在他們眼里,只不過是我這個父親嘴里偶爾提起的某個陌生的地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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