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戊戌中元節(jié)
中元節(jié)在我們那個地方還是較為重視的,因此有點隆重的意味。因為這天被視為祖宗一年一度回家團聚并領受“錢幣”的日子,后人為了表達對祖宗的緬懷、尊敬、思念之情,故而都隆重祭祀,并祈求祖宗的保佑。
今年的中元節(jié)我家兄弟姊妹到得齊全,五人全到場,加上晚輩有二十多人,可謂濟濟一堂。因父母下世時間都不太長,父親不到五年,母親未滿三年,大家能聚這樣齊多半是為祭祀懷念父親母親。大家懷著緬懷的心情團聚在一起,雖然說是過一個思念親人的節(jié)日,有著沉重的意味,但人多加上小孩喜歡熱鬧,氣氛并不顯沉郁,還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親情。
中元節(jié),應是在農(nóng)歷的七月十五,但我們那兒本鄉(xiāng)本土的人都是提前一天,在十四就過了。打記事起都是這個日。至于為什么要提前一天,無從考證。這應該是承襲傳統(tǒng)做法,代代相傳形成的習慣。中元節(jié)重要的活動就是給祖宗送“錢”,將冥幣包成包袱以焚化的形式“寄”給祖宗冥中受用。如今隨著人們?nèi)兆痈辉#诖牧似饋?,各家各戶給祖宗送的“錢”是越來越多了,而且花樣也多,不僅是紙幣,還有“金條”“金元寶”“銀元”等。有的還送“小汽車”“別墅”等,真是周到細致,別出心裁。如果這些東西都能到達各家祖宗的手中,料想各家在陰曹地府的祖宗如今也是個個腰纏萬貫,錦衣華屋了,另一個世界也會被裝扮得金碧輝煌,繁華似錦了。
給祖宗送冥幣一般選在旁晚時分,也有的人家選在斷黑之后,避開生人。在村旁的大樹下,房屋旁,道路邊,田地頭都可以燒。
我家歷年都是在太陽落山之后給祖宗送“錢”。送“錢”之前先要在家舉行祭祀儀式,弄一桌子的好菜,先請祖宗“享用”。今年備的菜品較為豐盛,各種葷菜都有,擺滿了一圓桌。菜上齊后,我在桌上擺好八個碗,將八雙筷子擱在碗上,然后鄭重其事地說道:列祖列宗,父親母親,請您們就位用餐。中元節(jié)周年一次,團聚不易,請要盡情吃好喝好。用完餐就請各自到外面領“錢”。說這話時,我是極其認真嚴肅的,像桌上真的坐上了祖宗,父親母親一樣,所以畢恭畢敬,還言笑晏晏,儼然就像在請客。這是父母在世時言傳身教的。母親在世時曾說,對祖宗的祭祀緬懷一定要虔誠,不能失禮、怠慢,更不要嘻嘻哈哈。母親說這是個鬼節(jié),陰氣重,只有謹慎虔誠地祭祀祖宗,才不會惹出事端,祖宗才會保佑家庭平平安安。
記得母親在世時,每年的中元節(jié)都自己主持。母親篤信佛,有些迷信,為了趨利避害,她禁忌頗多,全都照上輩人傳授的方法去做。她說祖先在十一日就進家門。因此,這一天就要把“錢”準備好。因為這一天備的“錢”是金錢,最值錢;十二日就是銀“錢”,到了十三十四便是紙“錢”了,含金量是最低的。因此我們本地人都是于十一日將“錢”“印”好的,是最值錢的“錢”。不光如此,因中元節(jié)是鬼節(jié),為避陰氣,母親從十一日起就要求家人不要晚歸,免得遇到陰氣纏上身,生出精神萎靡的病來;小孩從十一到十四這幾天不準穿鮮艷的衣服,晚間不準出房門,也是為了避免招惹陰氣,因祖宗喜歡鮮艷的顏色,見到打扮成花枝招展的可愛小孩,就忍不住要伸手摸一摸,這陰陽相隔的人一接觸,小孩就莫明其妙地生出病來。十四日祭祀儀式更是不許小孩在跟前,以免小孩亂摸祭品,損壞祭祀器皿,引起祖宗的不悅。焚燒“錢幣”前母親更是千囑萬嚀,囑咐不要踩踏在燒或燒過的“紙錢”,說被踩踏過的“錢”到了陰曹地府就會變得模糊和殘缺,用不出去。母親每年絮絮叨叨說出這些禁忌,都是在教育后人要對祖宗尊敬,注重祭祀的莊重。我被這種念叨年深日久的熏淘多了,就刻骨銘心地牢記在了心間,就知道了中元節(jié)應怎樣做,應注意什么了。盡管我是一個唯物主義者,不相信迷信,也不相信有鬼呀神呀之類的東西,但對千百年來形成的傳統(tǒng)文化還是尊崇的,覺得不妨讓它沿襲下去。中元節(jié)給逝去的親人送“錢”,雖說有些滑稽,但它寄托的是一份懷念、追憶和感恩,從這個意義上說,此項活動還是有一定積極意義的,它傳達的是一種孝道、敬畏和感恩,是對根的追念。這樣有積極意義的傳統(tǒng)文化難道不值得傳承?(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請祖宗、父母“吃”完飯,便是恭敬禮貌地篩茶、裝煙“招待”祖宗、父母。稍等了會兒,我就請祖宗和父母出去領受“錢”用。整個儀式莊重而肅穆,盡管都是我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但整個儀式并不顯冷清,程序到位,意思盡到。我也沒許小孩在旁觀看,怕他們不懂事,在旁邊會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褻瀆了儀式,輕謾了祖宗。
焚燒“錢幣”的地方,是在村子前的一口水塘與水田夾著的一塊小塊空地上。這兒正對著我家的祖墳山——禾場山,距離也近,二百米不到,這么多年我家都是在這里給祖宗焚燒冥幣。一眾人從家出來浩浩蕩蕩,逶迤在鄉(xiāng)村的小路上,那陣勢將后輩對祖宗、父母的拳拳緬懷和敬意之情生生地體現(xiàn)了出來。我和弟弟在選定的地方將包袱擺好,寫了字的正面朝外,擺了好大的一圈。我邊擺邊小聲囑咐道:祖宗、父母,包袱都寫上了您們各自的姓名,不用擔心混淆。若覺得包袱重擔不動,可以請腳夫挑。請腳夫的散“錢”也焚給了您們。今年給祖宗送的“錢”是較多的一年,十一那天我和兒子就將包袱全部包好了,而且個個飽滿,幣多金足,都工工整整地寫上了先人的姓名。點燃包袱,火苗就躥了起來,那騰騰的火焰,此刻在我眼里不再具有歡快的意味,而是一種悲情的燃燒。看著那些跳躍的火焰,我的心很快沉浸在往事中,變得沉重起來。神情恍惚間,那些火苗在我眼中幻化出一個個跳躍的靈魂,一個個交替出現(xiàn)的劬勞的身影,那是我見過或未見過的先人,他們在生時為了撫育后代,為了生存艱難地在人生的風雨中度日,直掙扎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特別是父親母親一生更是吃盡了苦頭,受盡了磨難,為了子女和家庭不知流淚流汗多少。想到這些我心痛依然,思念依然。中元節(jié)就這樣以它所含的憂傷情味,勾起我心底的一陣陣沉痛、哀傷。焚燒冥幣快接近末尾時,哥哥、弟妹、弟媳、妹夫和晚輩們都離去了,只有我難以釋懷地定定地看著那還有余焰的火堆,看著一股股清煙的升裊,沉痛中,一種祈愿油然而生,我默默地在心中祈禱:火焰呀,你就將那份跳躍著的烈焰無聲地燒往天國吧!到那里去熊熊燃燒出更加耀眼的光輝,照亮祖宗、父母回歸天堂的道路,讓他們一路走好,把他們送到一個真正的極樂世界,在那里盡情享受快樂、愉悅、幸福。
中元節(jié),是一個不能祝福的節(jié)日?;ㄩ_花落,流年似水,一年一度的中元節(jié)帶來的是一份沉重地思念,一份幽幽地牽掛,一份隱隱地心痛。雖然寄托思念、追憶的一點冥幣,幾塊“金條”,能暫時給我們精神一點畫餅充饑的慰藉,但不能抹去心頭隱藏的痛和思念。我們能做的,只有借著這個思念的節(jié)日,面對天國中的先人,點燃著一支蠟燭,一炷馨香,一沓紙幣,表達我們的不盡思念,寄托我們的哀思。同時只有向祖宗、父母深深地躹弓,表達我們心中積存的歉疚。
中元節(jié)一個祭祀的節(jié)日,但它勾起的是我對過往歲月的回憶和內(nèi)心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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