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鑼鼓巷的今生前世

從地鐵6號線走出來,陽光追逐著天空的一群鴿子。這群鴿子結(jié)群飛起,在古巷的半空中盤旋。古巷名聲在外,午后四點人群熙熙攘攘。老房子比肩連著,各樣的店鋪鋪排開來,都是些有趣的玩意。巷子半空一串一串紅燈籠掛著,眾多個性的店鋪招牌隨著跳動的七彩小燈閃爍著。摩肩接踵的走了兩步,實在擠的慌,轉(zhuǎn)身就往外面走。迎面一個大紅座椅、挑著杏黃涼棚的黃包車立在出口,車夫頭戴草帽,周身短打扮,腳上穿著一雙半新不舊的千層底圓口布鞋,一雙飽經(jīng)滄桑的眼睛瞅著路人找尋生意機會。我瞥見了封在塑料膜里的胡同游廣告,就走上前去看看,那上面有幾幅圖片,什么恭王府啥的,大多是達官顯貴。老車夫言語爽快極了,生意經(jīng)更是了得,我就坐上他的黃包車開始游胡同了。
我坐在黃包車上,老車夫車把一拐,亮嗓子吆喝著,走嘞,請讓下嘞!三輪車輕盈極了,真的就拐進了一條胡同。在這地界上,管你是奔馳寶馬,都嚴嚴實實的給你堵嚴實了!除非你在巷子里頭有門有院,你才敢牛氣沖天的按著喇叭一路沖進來。否則借你十個膽兒,你也不敢把車往這鐵桶似的巷子里鉆!午后陽光明媚,巷口的老樹,把半截身子探出屋頂,翠色枝葉在風的韻律中跳舞。老車夫走走停停,每到一處他想說道說道的地界時,就停下來,用白毛巾擦擦臉,亮開他那老北京腔的嗓子:“瞅好了您那,這地界-----”他講述這一個個門樓子的前世今生,熟絡(luò)的好似鐵桶倒豆,引得路人圍觀。
在一座小橋上,他停下來,指著那橋墩前面的一段開闊之地說,當年乾隆爺下江南就是從這出發(fā)的。這是京杭大運河的末端。我就往那邊看,一個閃著金光的漢白玉石碑被四四方方的護在那。我就想,當年的乾隆皇帝,親領(lǐng)三旗浩浩蕩蕩的走向江南。早些時候在國博我曾看到徐陽的乾隆南巡圖,那畫面真的讓人震撼著呢。乾隆南巡,成就自不必說,歷史早有公論。但說徐陽的筆觸,細膩、生動、磅礴大氣!整幅畫面長數(shù)十米,店鋪、門樓、湖泊、橋梁、各色人物精細刻畫。從乾隆出了宮門開始,所經(jīng)之地,文武百官皆沿街跪拜,他們的媳婦也就是那些個有“品”的貴婦也是如此,她們一個個都是盛裝的,這群盛裝的婦人,與《紅樓夢》里賈母及王夫人們接元春回府省親時的裝扮不差太多。尋常百姓是上不去前的,但那一個個衣裳單薄、挽著袖口、穿著布鞋的“布衣”們,也都朝向著乾隆皇帝的方向跪拜,一說皇帝威儀,再者也可能當時的乾隆爺深受百姓愛戴呢。
此刻,小橋流水,蒲草豐美,不知名水上黃花開的耀眼,點點嬌黃倒映水中。當我們與一輛黃包車擦肩而過的時候,我注意到對面過來的車夫眉宇間神態(tài)有些不同。只見他低垂雙目,眼睛只盯著路面,不左顧右盼。拉著黃包車從外面身邊擦過去。老車夫回頭悄聲對我說,知道不!這個車夫可是皇族愛新覺羅氏的后裔,沒錢生活,和我們一樣拉車!我不知道該怎么接他的話,只默默的坐在黃包車上,斜陽此時正好,如同金子般的,灑落在老街的角角落落!
我是從那個破損的老門墩兒開始走進老街的歷史的。老車夫指這那個門墩對我說,你懂的它嗎?不懂,我誠實的搖頭。再看這殘損的老門墩兒,在它斑駁的雕刻中似乎看到了一個封建帝制時代的終結(jié)。老車夫指著它禿了的頂部說,這原本是一只獅子。過去啊,只有正宗的皇族才能在這門墩上立獅子。如果不是正宗的皇族,即使功勞再大,也是不可以享用如此殊榮的。你再看看那梅花門檔,只有一定的品職才能有四個梅花門檔。所謂門當戶對就出在這。聽老車夫這么一講解,我就明白了。所經(jīng)門戶,一看門墩兒,二看門檔,這門第的高低基本上也能估計個大概了!老車夫興致極高,一路吆喝,期間竟然還有英文的吆喝!我打趣他,您真國際化,老車夫自豪的說,我有證!可以接待外國游客,要不我給您來一段國際版的?我笑著說,謝謝您了,您的國際版還是留給國際友人吧!在運河邊上,一座深宅大院,老車夫神秘的說,看見沒,那是跳水皇后郭晶晶的家,人家婆家花五億七給買的,看看那院墻上多少個攝像頭!有錢人??!這,早先可是大清總理衙門,結(jié)果被一個什么劇團改裝成演員的宿舍樓,那會咱那會蓋樓啊!筒子樓!糟蹋東西啦!我就暗自合計,如果時光倒流,這一切一定能好好保留下來的。那個年代,人們還不曾正確對待歷史,對待我們祖先所留下來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擱在現(xiàn)在,這樣的事情就不會再發(fā)生了。
黃包車靈動穿行在一條條胡同。雨兒胡同、帽兒胡同,馮國章的大宅子,漢白玉的雕花門墩立在那。上馬樁的臺階上散落著游人丟下的飯盒、筷子、果殼。上馬樁的輝煌同它的主人們一同遠去了!當日,它一定被傭人們打掃的干干凈凈,也許是那位氣宇軒昂的王爺上朝回來,從馬背上下來,第一腳就踩踏在它的腰身上。上馬樁和它的主人一樣,一起享受榮耀。如今,當一切塵埃落定之后,上馬樁的魂魄必然早已沒有了,只留下一個石頭臺階樣的大石墩子,在這里突兀的成為路上的餐臺,休息的墩子。站在行人絡(luò)繹的街口,我遙想著它的前身今世。它之前必定是高貴的,不然為何我在這街巷里,莫名的感覺到它曾經(jīng)的榮耀,這里必定是有過那一場場繁華往事,如果不是,怎會有雨兒、帽兒這樣好聽的名字,我設(shè)想這里一定曾經(jīng)有過一位美好的姑娘,像“雨兒”這名字一樣美好的。不遠處,大清朝時的做過鏢局行當?shù)娜思乙苍谶@里,那門墩上咬著的一顆銅錢記憶著鐵蹄往事。(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在胡同走了半個小時的光景,老車夫領(lǐng)著我走進一個看起來不同尋常的院落。老車夫慷慨的說,進去看看吧!不要錢,這是末代皇后婉容的娘家,當年婉容就是從這個門檻邁出去,走進了紫禁城的。我從黃包車上走下來,忐忑的、好奇的走進了低矮的老房子里。一進耳門,迎面是一樁雕花木門樓牌坊。老房檐上的雕花鏤空木板實在是華美極了。雖然無情的歲月奪去了它的鮮顏,但這歷經(jīng)磨難的老牌坊卻是韻味無窮。只是,這雕花刻鳳的老蟾頭壓在這低矮破敗的房身上,透著世事滄桑與凄涼。在狹窄低矮的房子里穿行,走過一個小過道,進入了第一間屋子,里面被人布置成個小小展館。只見那照片上的姑娘秀美端莊,頭戴牡丹花扁方,漆黑鬢發(fā)下的鵝蛋臉透著靈氣,一雙眼睛淡淡的看著前方。婉容身段玲瓏,淺色絲綢旗袍襯托得她好似一株蘭花,只是這朵末世之花在衰敗的清朝宮廷里凄慘的凋零了。翻看歷代帝王的皇后、妃子的畫像簿冊,大都刻板呆滯,也許是那些美人的花容月貌都被畫室的筆觸給糟蹋了。也或許,這些血統(tǒng)高貴的妃子、貴人們顏值都慘淡了些。難怪在游覽故宮博物院行至交泰殿的時候,有人嬉笑著說,這是皇帝遭罪的三日。因為大婚有資格住進交泰殿的,只有皇后才可以。而皇后大多都是出生皇族,身世顯赫,但相貌就不知如何了!而在我讀過的一本書里,真有寫溥儀大婚的,當時的溥儀面對交泰殿一屋子的紅色,紅的卻讓他很不舒服,新娘子也是一身紅,傻呆呆坐在炕上。溥儀一頭就跑回他原來的宮殿里去了!想必在溥儀眼中傻呆呆的新娘子就是婉容了。婉容能說的四國語言,自己會裁剪衣服,也是一個蘭質(zhì)蕙心的女子呢。另一位上照片上,婉容穿著她自己裁剪的長裙,、紅唇、眉毛如黛,卷發(fā)上壓著蓓蕾帽,很摩登美艷呢。這個悲劇的女子,最后死于極度的自我摧殘之中 。無愛、失女、鴉片、牢獄、絕望。我記得紅樓夢里有句話,說的是秦鐘入學“早知日后閑爭氣,奇肯今朝錯讀書”。套用詞句,用到婉容身上,“早知日后凄慘狀,豈肯今朝嫁皇室”!當初從這個院落里被極品花轎抬出去少女婉容,一定是做夢都想不到等待她的竟然是這樣叵測的苦命。也許婉容嫁錯了年代,若婉容在康盛世,成為一代皇后,有享不盡的富貴,不奢望夫妻恩愛,若得一子,老了的時候,也當了皇太后,受到黃帝兒子的孝順之福,這婉容也就嫁的值得了!人家乾隆帝就是個大孝子,里政繁忙不忘孝順母親,母親過壽,帶領(lǐng)皇族阿哥公主娘娘妃子們陪老母一同賞戲,那位母親才算是享盡了一位母親的殊榮。而婉容,只有無盡悲苦的一生。當我走進當年婉容讀書的小屋子,書香、少女、一切如夢似幻。透過窗戶,一棵老樹立在院中。當年婉容家近萬米的院落,如今只剩下狹窄的一點點?;▓@荒蕪了,門口有位老者坐在月亮門口打盹,一切就這樣淹沒在歷史的風煙中。
南鑼鼓巷我來過多次,沒事喜歡在這老街上轉(zhuǎn)悠,喜歡這種被淹沒在人海之中的自在逍遙。還記得古巷里有一家酒吧,我常常坐在二樓的欄桿那探身下來,聽那位長頭發(fā)瘦高個的歌手唱歌。這家酒吧不大,里面擺著長凳長椅,墻上斜斜的掛著各種招貼畫,里面喝酒聽歌的大多是年輕人,柜臺上存著他們寄放在這的“軒尼詩”。歌手瘦長的手指有煙熏黃,指上夾著一只撥片、撥弦,嘶啞滄桑的嗓子吶喊一般的吼出來,“小×本說他是人吶,全世界的豬都笑啦”,一陣快意的掌聲。聲音沙啞,滿是一個人的滄桑,往大了說,也是一代人的。
夜幕降臨,南鑼鼓巷亮起燈火。一家名為“六爺”的餐館里擠滿了食客。傳聞,這“六爺”的由來也是極為不凡的。從元至清朝,這個巷子住滿了大富大貴之人,王府豪庭數(shù)不勝數(shù),直到清王朝覆滅后,南鑼鼓巷的繁華也跟著慢慢落幕。而今,這里倒成了人們休閑的好去處,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碰撞中融合出一種寫意的味道。坐在一家三樓屋頂?shù)穆短觳桶?,微風輕輕拂過夜色,送來陣陣涼意。風中傳來陣陣絲足之音,倚著藤椅,向亮著燈火的街巷望過去。男歌手憂郁的歌聲漫過色夜傳過來,吉他弦子的要斷了一般的嘶啞。不一會,歌聲和吉他都停下來,這半空中的屋頂一下子就安靜了,游人的閑談聲就過來了。弦又奏響了,歌聲淡了。憑著欄桿遠望,老街七拐八拐的在燈火闌珊中走向遠方。街巷兩旁,密集的檐頭鋪排開,擠擠挨挨,這些元朝的大宅子、清朝的瓦片暗淡在夜色里,一派云淡風輕。燈影下,情侶們?nèi)崆槊垡獾耐熘帧?a target="_blank">孩子們頭戴閃光的米老鼠、老夫婦們踱著閑適的腳步,輾轉(zhuǎn)在彩紙鋪、圍巾店、布鞋店。走在街上的人們都是不急不緩,老街不長,走得太快就到頭了。老街外就是再現(xiàn)實不過的城市了,在老街里轉(zhuǎn)悠,要的就是這城中的“世外”。
老房頂屋瓦片縫隙里的熊貓草,蓬勃的,在晚風中搖曳著。一家店鋪門口泊著一輛黃包車,一位年輕的媽媽抱著肉球般的寶寶坐上去拍照,那黃包車就富有了活力。過了一會,那女人走了,車空了。遠處走來一個胖些的中年男人,白背心上脖子那鼓出一坨肉,搖著蒲扇,提拉著拖鞋,漸漸融入熙攘的人流中。近處大紅的門洞處,有一對老人神態(tài)自然。老爺子穿者白背心,拄著拐杖,滿頭白發(fā)。老太太先是扶著代步車,繼而在那車上坐下來。兩個人就那么安靜的呆著。
在北京八月的晚風中,酒吧里的歌聲又飄蕩在這老街上,一點點的失意,一點點的執(zhí)拗,一點點的憂郁。似要述說北京千年的故事,卻有不曉得從何處開始,又止于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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