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難忘的事

雖然，這事過去十多年了，可一直沒有從我的腦海中消失。深刻的印象，至今難忘。 一個仲秋的下午，午睡醒來困倦漸消。我正身依柜臺品香茗、抽仙煙、覽閑報獨享安樂時。忽然，門外傳來“當(dāng)當(dāng)當(dāng)。。。。。?！陛p叩玻璃門的響聲。循聲望去，就見一位中等身材，體態(tài)瘦俏，身著簡樸的女子側(cè)立門旁。見有來客不敢怠慢，放下手中的報紙，急急奔至門前，穩(wěn)穩(wěn)神、調(diào)調(diào)氣。然后，打開門面帶微笑、禮貌地迎接來客。誰料來人一請未進二請不入，門里門外，雙方尷尬地相持在門口。按常理到這里買東西的顧客應(yīng)該是滿臉悲痛、慌里慌張推門而入。今天不同，不知何故，來者不緊不慢、不急不燥，慢條斯里的讓人捉摸不透。

“您是否有什么事情需要我?guī)椭?，我試著、冒險探問了一句。話雖出口，可心犯嘀咕，誰家沒事到這晦氣地方求助幫助。就在我自恨自悔說漏嘴，恐遭咒罵、難堪時，對方反而開口道：“謝謝，我的確有事求您幫忙”。這真是歪打正著，未料一句不著調(diào)的話居然化解了雙方的尷尬。見她開口我連忙就勢把她讓入屋內(nèi)。

“您請坐”。我拿過一把椅子讓其坐下，接著，斟上一杯熱茶端放在靠近她一側(cè)的柜臺上面。安排妥當(dāng)，我返回座位。

“您有什么事，請講”。我是個急脾氣，隨著屁股落定話也放出。可是，她并未回答。我又問了一句，還是沒有回答。一連三次居然都不作答。我有些不悅心想：這人是不是有病，到底想干嘛?？此徽f話，我也不理她，淡著她，看她如何開口。想到此，我拿根香煙自己點上，眼瞅門外自己享受。表面看有些慢客，其實，還是想給她一個機會，給她一點時間，叫她自我調(diào)整調(diào)整。不然，一對男女這樣干坐著讓老板看了惹是非。還不錯，半根煙的功夫，對方終于開口。 “老板，您這里要人嗎”？

“您說什么”。我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出自柔弱的女人之口。為了判明領(lǐng)會的對錯與否，我不得不謹慎的追問一句。聽后，那位婦女緩緩地揚起頭。然后，苦澀、輕顫地重新重復(fù)了一遍?！皩Σ黄穑也皇枪室獾?，而是害怕錯會了您的本意”。(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急忙解釋。緊接著繼續(xù)說道：“您怎么想到這鬼地方找工作呢”？當(dāng)我說完此話，來客沉重地嘆了嘆氣。隨后，簡述了她近來的遭遇：“不久前我丈夫病故，之前為了給他治病花光了積蓄，還借了十多萬外債，結(jié)果也沒能救活他?！?/p>

看她情緒有些激動我連忙插了一句“他得的嘛病”。她穩(wěn)定穩(wěn)定心情，又連著嘆了嘆氣，繼續(xù)道“他得的是癌癥，又是晚期，要人伺候。在這中間，碰巧正趕上單位鬧著減員增效，我自然第一個被裁下來?！闭f到這里，她作了下停頓。不料，再一開口，話像連珠炮似一口氣說道：“辛辛苦苦三十年，為國家流血流汗大半輩子。臨老臨老體能、健康都差了，就叫你下崗回家，還分文沒有。開始還多少給點生活費，后來也掐了，你死你活與它無干，您說這算什么。。。。。?！笨此跓o遮攔，情緒有些激憤我趕緊制止：“您千萬不要激動惹來是非，該說的說，不該說的爛在肚里，打死都不能說。記住了話是惹禍根苗”。最后一句，我有意加重了語氣，真誠希望她聽進我的勸告，一生一世牢記不忘。

聽完我說的話她連忙道歉：“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是我太激動說走嘴了”。我擺擺手對她講：“您繼續(xù)說吧”。

“我閨女正在上大學(xué)，剛上大學(xué) 時還不知道他有病，一個月后就查出她父親得了肝癌。孩子知道后說什么要退學(xué)，一想照顧自己的爸爸，二想省下錢來好給父親治病。我是好說歹說、死勸活勸都不行，最后，親朋好友都來勸才勉強答應(yīng)下來。當(dāng)時親戚們是說了，上學(xué)四年的花費大家一起湊?？墒牵思乙呀?jīng)湊了十多萬借給我們。另外，現(xiàn)在親友們家里也盡是下崗的，生活也都艱難，我怎么還好意思再開口借錢呢？現(xiàn)在，大二學(xué)都上了，學(xué)費還沒著落，您說急人不急人”。說罷又不停地哀聲嘆氣。

聽了她的敘述想想自身，心里酸痛酸痛的不是滋味?！澳悄泻未蛩隳亍?？

聽到問話她抬起頭，雙唇輕抖，眼含淚水顫巍巍地說：“如果找到工作就叫孩子繼續(xù)上學(xué)，實在找不到工作，也沒辦法，就只能。。。。。。?！薄Ｋ忝銖姀娫捳f至此，再不忍心把退學(xué)二字出口。此時，已然淚流的雙眼脫卻約束，任憑兩行憂傷順著情緒從腮邊撲簌簌放肆泛濫。

而我，也有所失態(tài)，當(dāng)猜測她語中隱含退學(xué)意思后，便無法自持的從椅子上“蹭”地站起。原想大步上前，過去面對面指責(zé)、呵斥于她?？墒?，當(dāng)近前看到她傷心欲絕、淚流滿面的悲催面孔，又于心不忍。我按捺住激動的情緒，走到里間屋擰了把熱手巾，回來遞與她以示安慰。平時我是最看不得女人眼淚，今日不同。人在極度憂傷時，淚水也許是沖淡所有不良心情的一劑良藥。我沒有急于解勸。趁著這會間隙點了支煙，我一邊吸煙一邊斜過身子掃視放在柜臺上面的報紙。過了好一陣子，她的情緒趨于平靜。我抓緊時機迫不及待的規(guī)勸她：“絕對不可以退學(xué)，絕對不能，不能只顧眼前一時困難，毀了孩子一生大好前程。不然，將來您會悔恨終身，一生不得安寧”。我一口氣把道理講完，預(yù)想她聽了我的這番真知灼見一定會改變她以前的錯誤主張。不料我的真誠并沒有打動、說服她，而是遭到她反齒相問的當(dāng)頭一棒：

“那您說怎么辦”，聽了這話我也一時語塞。只好搪塞的重復(fù)同一句話“總會有辦法的，總會有辦法的。。。。。。?！逼鋵崳夷睦镉惺裁崔k法。不然，我又何必接受朋友幫助替他照看此店。就在我沉思默想時，她又開口乞求我

“老板，您就照顧照顧我們孤兒寡母，讓我到您這打工吧”。她錯把我當(dāng)成老板，為了打消她的誤解，我連忙解釋：

“對不起大姐，您看走眼了。我也是個打工的，吃別人家的飯，哪里有權(quán)利招工。再說，跟死人打交道的活也不適合女同志”。

“沒事兒，沒事兒，只要有工作，我什么都能干，死人也不怕”。聽到此言猶如鋼針扎心。誰能想得到：昔日的“老大哥”，今日一些人的生活居然困窘到如此凄苦境地。為生計，女人竟敢與死人討生活。盡管我心里憐憫、同情眼前這位苦命人，卻無法答應(yīng)她的請求。外人不了解，干這行兒的講究降得住，不然就會減壽。我剛有所體會，正準(zhǔn)備另謀出路，豈能坑害別人。只不過，這些話無法對她挑明。我繼續(xù)說服她：

“大姐，這里的活您真的干不了，干不了”。我以不用質(zhì)疑的口吻回絕她。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她仍在堅持。我知道，我一時也無法說服她改變主意。便有意換了個輕松的話題繼續(xù)交流。

“您原來在哪上班”，我和她拉起了家常。原來她是一位大集體企業(yè)的行政 管理者，每天做的都是些瑣碎、零散，且又與工人生活密切相關(guān)的雞毛小事。在企業(yè)領(lǐng)導(dǎo)也好、工人也罷，基本都說得上來，人緣一直不錯。自從丈夫查出癌癥一直在家伺候，開始本部門頭頭瞞著廠部謊報全勤，工資每月照發(fā)。時間長了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廠部知道了匯報給書記、廠長。結(jié)果，廠領(lǐng)導(dǎo)決定以家庭生活困難需要補助為借口，每月工資不僅不虧，還不時送些補助給予幫助?？墒?，臨到工廠裁員時，大家為了各自利益尋求自保，就有人把她咬了出來，此時的領(lǐng)導(dǎo)為了確保裁員工作進一步進行再也無能力保護她。后果不言自明，停薪下崗。聽了她的表述我問她：“那您怨恨人家嘛”？

有了前期一段交流，來客放棄了一部分顧慮。她抬著頭，望著我講：“開始埋怨過，后來好多了。細想想，誰不為自己利益著想。道理在那擺著：你不下崗他就下崗，誰不知道飯碗丟了就沒飯吃。這樣的實例幾乎家家都有，誰不擔(dān)心下崗失業(yè)貧困潦倒。時間一長想開了，事有可原也就不怨誰了”。聽她這番言語，感覺眼前這位婦女還是挺寬宏大量、通情達理的。

“難道您真的也是下崗職工”，女人疑惑地問道。“是呀，我也下崗一段時間了”話剛落地，那位婦女剛剛平復(fù)的情緒立刻又激動上來，我害怕她惹來麻煩急忙制止，只是她激憤滿腔一時難以奏效。無奈之下，只得任其發(fā)泄兩句。待她情緒稍稍平靜些時，我抓住時機，急忙岔開話題詢問：“您的女兒在哪里上學(xué)”。談?wù)搩号莻€永恒的主題。當(dāng)她明白我在談?wù)撍呐畠呵闆r時候，才改變了話題。

她告訴我：“ 我閨女在南大上學(xué)，對外貿(mào)易專業(yè)”。聽到著我插上一句，并想借機勸她一勸：“瞧。您閨女多優(yōu)秀，不但考上名牌大學(xué)，專業(yè)也這么棒，太不簡單了。將來畢了業(yè)，工作不但好找，工資還高?？磥砟怯懈Ｖ恕?。當(dāng)我說到最末一句時，她搖搖頭。看她蹙額苦笑的神態(tài)，我急忙強調(diào)：“考慮問題不要只注重眼前，更要放眼未來。眼前您的生活是遇到很大困難?？墒牵畠阂划厴I(yè)上了班，您的家境立刻會發(fā)生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話說至此，不等我把話講完，她搶過話頭

“我知道您是一片好心，希望孩子讀完學(xué)業(yè)，將來有個好前程。說實話我也想這樣。不然，我也不會求爺爺叫奶奶四處奔忙急著找工作了” 。

“那為什么至今沒有找到呢”？我有些疑惑地詢問。聽了我的問話她片刻沒有耽擱，立及講訴：

“現(xiàn)在社會上到處是找工作的下崗職工。所以，無論哪個行業(yè)，招工的門檻都一律抬高，有些高的離譜?，F(xiàn)在三十上下缺乏技術(shù)的都找不上工作，像我這四十大幾的婦女怎么能找得到工作呢”。聽她一說，我才恍然大悟，她之所以想來此打工，原來也是事出有因。我從沒有去招過工，不清楚現(xiàn)實情況。沒料到一個減員增效的政策會給工人帶來如此巨大的影響。由此在想：作為領(lǐng)導(dǎo)者，在制定一項國策時不能操之過急，也不能遲疑拖延。不能只想向好的正面，不考慮向壞的負面；更不能只管國情不顧民意。不然，最好的結(jié)果落得個好人辦錯事?？上?，民心失掉。

很長一段時期，大街小巷、男男女女、口口聲聲都在懷念毛澤東主席。當(dāng)時我還納悶。今天，經(jīng)她一說如夢方醒。人們是在懷念他老人家事事、時時、處處一切都在為人民著想，為人民謀利益。

聽她 一番訴說，多少了解了她當(dāng)前面臨的生活困境，明白了她為擺脫困境急切、焦躁的心情?？上?，面對眼前這樣一位急需伸出援手相助的女人我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卻束手無策，無力援助。想至此，自覺羞慚，恨自己堂堂一個男子漢生在天地間，卻不能解囊相助，為人排憂，替人解難。就在我胡思亂想走神時，她改口叫我到：

“師傅，您就幫我跟老板說說好話，叫我來上班吧”。

看她一直堅持，我只能暫時答應(yīng)幫忙。不過，我還是要把這一行業(yè)的利害關(guān)系對她講明：“大姐，我說這里的工作不適合您，可能您會覺得我在欺騙您，其實，我為您好。假如您不相信，就聽我簡單說說這里到底經(jīng)常干的什么活。然后，您在考慮來與不來好嗎？”她點點頭，答應(yīng)先聽聽。 于是，我簡單介紹了這里平時的一般工作。

聽后，她思索一陣兒。神情沮喪地說了句“又白跑了”。

聽了此話，我有喜有憂，喜的是她終于聽從勸告，遠離這從事死人生意的地方。憂的是她今后的生活出路。于是，我鼓勵她：“您千萬不要泄氣、頹廢，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俗話說得好：車到山前必有路。我給您個建議，再找工作時眼光開闊開闊，不要只去工廠企業(yè)找自己熟悉的工作，可以適當(dāng)選擇服務(wù)行業(yè)。也可以嘗試幫人看看攤，鍛煉鍛煉。實在沒轍練練攤，闖一闖也未嘗不可，人總要活下去，生活還要繼續(xù)，您說對吧”？我把話說完，她先道了聲“謝”字，然后，講出了她的顧慮。聽她講的也有道理，我不便再說什么。后來，她又重復(fù)了來意，請求我定力幫助。雖然明知不可為，但是出于同情、憐憫我還是想試一試。最后，我告訴她“您放心，我一定把您的困難跟老板講清楚，取得他的同情，然后在為您苦苦求情”。聽到這里她連連道謝，我擺擺手示意她不必道謝。同時話鋒一轉(zhuǎn)言道：“您也先別謝，事情辦成了你也別高興，辦不成您也別怨我，到時咱們在另想其它法子，您說行吧”。她點點頭，說道：“叫您多費心了”。

我沖她笑笑回答：“沒關(guān)系，只要能幫上忙的我會盡力而為”。過后，雙方又客氣了客氣，扯了幾句無關(guān)痛癢得閑話。她怕聊的時間過長耽擱店里生意，就站起身準(zhǔn)備離去。臨行前還特意加重語氣重復(fù)她的來意，并且托付我多多幫忙。我頻頻點頭，一再應(yīng)允：“您放一百個心，我一定幫忙，一定幫忙。。。。。。聽到我肯定、準(zhǔn)確的回答，她一直緊縮的眉頭才略微舒展一些。只是，濃重的愁云依舊布滿她憔悴的嬌容。

送走來客，我站在繁忙的公路便道上 ，眼望對面馬路熙熙攘攘的農(nóng)貿(mào)市場在想：那里練攤的城里人，難道多數(shù)是下崗工人嗎？

我不忍繼續(xù)往下去想，放開目光四處搜巡剛剛離去的那位婦女。但是，盡管我窮盡目光所及，也沒能再一次發(fā)現(xiàn)她?？磥硭讶槐皇袌鐾虥]，連影子消失的也未留一絲淡淡的痕跡。

我抬頭遠眺，西邊天幕僅殘留些夕陽西下時的淺淡光線。不知何故，此刻我想為她祈禱，我暗自禱告：愿她的生活像東升的太陽一樣蒸蒸向上。

20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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