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草木囂張

進入六月，大雨一場接著一場潑灑下來，原來空空蕩蕩的河道一下子灌滿了水，忽忽悠悠，讓人眼暈。河水拍著堤岸，翻卷著波濤，一路向東，浩浩湯湯。

泥土松軟，像是吸足了水的海綿，攥一把都會有水?dāng)D出來。草木繁茂，在堤壩、河灘、空曠的荒野發(fā)了瘋生長著，一天一個模樣。

灰灰菜在河堤上蔓延，一片連著一片。蓬蓬勃勃地繞過亂石雜草，將一片片裸露的泥土覆蓋了。深綠色的葉片，擁擠在一起，簇?fù)碇?，沿著蜿蜒的堤岸，起起伏伏成一波一波綠色波浪。幾棵長得特別高大、粗壯的灰灰菜，從一片深綠中探出頭來，東張西望，顯示出一種王者氣勢來。本來，這里應(yīng)該是艾草的領(lǐng)地?？墒牵切┿y灰色的艾草，在端午到來之前，就被人們收割差不多了，留下的空檔，被灰灰菜迅速占領(lǐng)。一些被遺留的艾草，成不了規(guī)模，被淹沒在一片綠色波濤里面。幾棵伶仃的艾草，這里幾株，那里幾株，夾雜在一片綠色中間，既沒有了飄飄蕩蕩的艾香，又缺少了銀灰的光芒，顯得有些另類，也有些可憐。

灰灰菜，的確是一種野菜，只是不大適合人類食用。在鄉(xiāng)下，是用來喂豬的飼料。雖然與車轱轆菜，苦麻子，苘麻菜，豬毛菜，婆婆丁等野菜一樣是入了藥典的。但是，人們還是很少食用灰灰菜。在饑荒年景，迫不得已的時候，人們才會采摘灰灰菜來充饑。只是，食用過后，人的身體會浮腫，有嚴(yán)重的副作用。在人能夠填飽肚子的情況下，灰灰菜就成為喂豬最主要的飼料了。那時候，野外是很少見到這樣大片大片灰灰菜的。人不食用了，家里的豬還等著填肚皮呢。年紀(jì)大的，不能到地里干活的老人，放學(xué)后的孩子，都會挎著籃子到村外的田間地頭，河灘堤壩上，薅草摘菜，回到家里，喂豬喂雞，或者牛羊等牲口。

如今，人們衣食無憂了，生活也講究起來，吃得好還要營養(yǎng)均衡。過去用來充饑度日的野菜，如苘麻菜、苦麻子、婆婆丁等，早已經(jīng)身價倍增，成了人們餐桌上調(diào)劑口味的菜肴。豬有豬飼料，雞有雞飼料，科學(xué)配方，防病又增產(chǎn)，誰還會到荒山野嶺去采摘那些灰灰菜呢？(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灰灰菜就肆意瘋長，迅速泛濫了。

蒼耳撲楞著闊大的葉片，在灰灰菜的旁邊虎視眈眈。它們也有著自己的領(lǐng)地。蒼耳似乎是這里的強者，粗壯的莖干，寬大的葉片，很遠(yuǎn)就能看見它又高又大的身影。它的枝葉伸展得很開，有一種強悍擴張的意味。蒼耳子已經(jīng)成熟，一串串掛在枝椏間，堅硬又鋒利。人也好，動物也好，都會遠(yuǎn)遠(yuǎn)繞著它，輕易不敢招惹。如果不小心，誤入它的領(lǐng)地，人的褲腳，動物的皮毛上，就會掛滿一顆顆堅硬的蒼耳子，不大容易摘除。不小心被蒼耳子鋒利的芒刺刺破手指，就會有鮮血沁出，一種別樣的痛。

蒼耳，是一種讓人望而生畏的植物。

蒼耳在《詩經(jīng)》里也叫“卷耳”，是一種很古老的植物?！对娊?jīng)》里《周南?卷耳》寫道“采采卷耳，不盈傾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不知是哪一位無名詩人將蒼耳寫進詩里，表達(dá)一種幽思之苦。不知是蒼耳那種闊大葉片的浪漫，還是粒粒鋒芒外露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憂郁，亦或是用堅硬外殼緊緊幽閉著的內(nèi)心的寂寞，讓詩人產(chǎn)生了諸多聯(lián)想，因而寄情于蒼耳，并將蒼耳寫進了《詩經(jīng)》里面，蒼耳與《詩經(jīng)》一起不朽了。

蒺藜似乎是蒼耳形影不離的的兄弟，在河灘、在堤壩、在荒野纏繞生長，相依相伴。蒼耳伸展著粗壯的枝干，寬大的葉片，努力向上，向四外伸展、擴張。而蒺藜則匍匐在地，肆意縱橫，銳意爬行。就像后衛(wèi)與前鋒，就像將軍與士兵。一種與生俱來的默契，一種自然和諧的生存狀態(tài)，讓它們成為這荒涼之地最為默契，也讓外物最為忌憚的伙伴。蒼耳粗壯的枝椏間掛著一串串堅硬而鋒利的蒼耳子；蒺藜那柔軟、細(xì)長的莖蔓上，也埋伏著一顆顆堅硬而鋒利的蒺藜。像是一個禁區(qū)，懸掛、埋伏著一顆顆堅硬鋒利的雷。不是爆炸，而是刺穿；不是置人于死地，而是讓人望而卻步。一個在上，一個匍匐泥土。同樣堅硬如鐵，鋒利如刺。擅入者，不是衣衫襤褸，就是滿鞋底蒺藜。

人們不禁迷惑，蒼耳有一種粉紅的花朵，絨絨的，像是頭戴花冠的女子；蒺藜則是遍地星星點點的小黃花，就像那纖細(xì)的蒲公英，怎么會結(jié)出如此堅硬鋒利的果實呢？

或許，只有那些柔軟的拉拉蔓子不懼怕那些堅硬、鋒芒畢露的蒼耳子，蒺藜。它們牽著長長的莖蔓，舉著一朵兩朵淺白的小花，穿過遍地蒺藜，朝樹林里一片洼地爬去?？赡?，這就是以柔克剛最好的詮釋吧。

樹林里那片洼地里的水漲了許多，河水漫上岸邊，淹沒了一些水草和野花。大片蘆葦俯仰在水邊，莽莽蒼蒼，讓人生出許多遐想來。水洼里面有許多小魚星游過來又蕩過去，像一陣風(fēng)，又像跌落在水里忽明忽暗的云。一群小蝌蚪在淺水的地方游動，墨點一般，聚聚散散，遠(yuǎn)遠(yuǎn)近近。幾只大一點蝌蚪，已經(jīng)生出了四條腿，卻不見了那條又細(xì)又長的尾巴。它們，與那些小蝌蚪相比，明顯笨拙了不少，遠(yuǎn)遠(yuǎn)游離于那群蝌蚪的旁邊。起起落落的蛙聲，從蘆葦叢中響起來，打破了樹林的寧靜，似乎在聲聲呼喚那些走散了的孩子。

幾棵楓樹，枝繁葉茂，一層層新生出來的葉子，格外新鮮明亮。那是雨水的作用。枝葉間有鳥兒嘎嘎嘎叫著，急促而響亮，有金屬撞擊的音效。透過密密的樹葉，循著聲音看過去，看見一只鳥兒跳躍。黑腹白翅，長長的尾巴。比喜鵲小，比燕子大。叫不出名字。在楓樹不遠(yuǎn)處，有幾棵梧桐樹，闊大的葉子，掛在枝條上，就像掛滿了幾千年的歲月。有兩只小巧精致的鳥兒也在啼鳴，宛轉(zhuǎn)悠揚，耐聽了不少。

離水洼很遠(yuǎn)的地方是幾棵枯死的樹，被人連根拔起，放倒在地上，還沒來得及拉走。可是，幾場雨過后，其中一棵枯死的樹根上面，卻生出一簇新的嫩芽來，柔韌，蓬勃有力。

山桃樹野杏樹，還有鴨梨和蘋果樹，都已經(jīng)掛滿了果?；蛘吣粗复笮?，或者雞蛋一般，掩映于繁枝茂葉之間。繁華落盡，草木間就有了沉甸甸的生命重量。（紅山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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