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年
五十年前,那潔白的雪,飄飄灑灑下了一夜,把七八九戶人家的小村莊裝扮得一片銀裝素裹。
剛六七歲的我,忘了昨夜,是除夕,被“敬財”的苦滋味,興奮地推開歪斜的,吱呀作響的木門。見此景高興地蹦噠出門檻,才不管媽媽熬了多少夜,一針一線納成的嶄新的百頁布鞋,站在十來公分深的厚厚的雪中,大聲向隔壁鄰居家的小伙伴叫嚷著:洼烏球,大公雞,老斜,老甲魚,快起床呀,下雪了。我們趕緊去給各家各戶長輩拜年收好吃的啦!
寫這里,等一下再說下面精彩故事,先解釋一下,什么叫“年卅敬財”。但還得先講講殺年豬吧。
小孩從進了臘月門,就天天盼過年。關(guān)鍵是有好吃的,大魚大肉有得順了。那時候的農(nóng)村極其貧困,平常里只能聽到家門前豬圈里的豬叫聲,一月,不,一年里吃不了幾回紅燒豬肉。即使偶然有肉進屋,都是膘肥厚實有一寸之多,還嫌不得紅燒,一斤多肉,剁成塊,放一大鐵鍋水,把肥肥的肉放在里面燒開了,再把三四斤的,自家田里的,白的紅的粉的蘿卜,洗凈切成段,放在漂起油亮亮,白花花的鍋里。等到半小時后,開飯時,大人們,尤其家里的男勞力,先剩上一大碗,叭唧叭唧地喝起那油晃晃的肉湯。然后小孩子方可圍著桌子,由媽媽把一塊塊肉,安人頭數(shù)分配給自己。
最難忘的事,是進了臘月門,家家戶戶殺年豬。
記得有一年,我家屋前豬舍里的豬長得老肥。來了一對殺豬的老夫老妻。背著裝有殺豬刀工具的竹簍子,走起路來哐個啷地響,未見人進莊,聲響早就傳來。那豬也神了,嚇得藏進草叢中。(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殺豬的老頭,穿著的衣服已經(jīng)分不清是粗布做的,還是豬皮制的,滿身油亮油亮。惡狠狠地,把紙煙咬在嘴中,拼了力氣大口大口地吸起來,只見那火光圈在那紙煙上迅速地向他嘴部移動。呸!一口吐,殘煙屁股拋出了幾米遠。只見他用先準備好的扣成圈的粗麻繩,對著發(fā)抖的豬頭飛去,不偏不倚正套上。隨著他一聲令下,幾個請來幫忙的莊上男勞力,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沉重的豬拖出欄。隨后被抬上長桌上,抓腿按腳拖尾巴拎耳朵,哪里還管豬狂叫?哪里還有人見豬在流淚?
我躲在圍著一圈來看熱鬧的大人背后,閉著嘴不敢吭聲,只見屠夫拿出白晃晃,寒光四射的,尖尖的三角刀,對準豬脖子猛地刺去,一股熱血鮮血,如地下自來水主管道暴破了,噴涌而出。隨后把那滴血的尖刀咬在嘴上,使勁地用雙手拍打著抽筋的豬身體。只聽得見豬長嘆一聲,不再動了,垂下了頭顱。我嚇得閉上了雙眼,顫抖著雙腿。
殺年豬,小莊上家家都要殺。殺豬人從一大早而來,至深夜才拖著疲憊的身體,挑著十來斤肉,(是當作勞務(wù)費給的)在看家狗的叫聲中離去。
此時此刻的村莊里,在昏暗的煤油燈亮著的低矮小屋中,飄出來陣陣豬肉香,不是紅燒的,就是煲湯的。
這年味兒,是從豬的哀鳴聲中由遠至近而來。
到了除夕,就是大年卅,做小孩的就心驚膽顫了。不知從那代傳下的,家里的父母,為了來年能發(fā)財,就得有事沒事地挑小孩子缺點。不聽話的我,調(diào)皮搗蛋的我,幾乎每年都被父親一頓揍并罰跪在堂屋正中“老爺柜”前,小屁股被脫下褲子,父親用柳枝條抽打。一邊打一邊說:敬老爺,敬財神。
這打可是真打,打得生疼,光腚上有抽痕。我越是哭得兇,那枝條上下的頻率更快。
所以在盼殺年豬,盼過年時,就怕今日是年卅,最怕此日是“敬財日”。但此日必來,躲不過。曾想過,要是沒有或日歷頭印丟了多好。
在爆竹聲中,小伙伴穿起新衣服,踏著雪聚集到一起來。那年六七八九歲不等的男孩女孩有八九人之多。然后就從莊前東第一家“新姐姐”大媽家去拜年,到莊西頭最后一排“二奶奶”家結(jié)束。每到一家,八九個小孩都齊聲叫著:大媽,大大,大爺爺,大奶奶。然后大人們就給幾片榚,給幾塊硬糖,還有花生,蠶豆等。八九戶人家跑下來,在雪地里滑滑跌跌的,沒有兩三小時是不夠的。
年年過年,年年憶童年的年。今做爺爺?shù)奈?,獨自坐沙發(fā)上,拿著手機寫著…
廚房里的鍋碗瓢盆,在夫人的廚藝中發(fā)出不同聲響,抽油機拼命地叫著,擋不住陣陣香味。
此味應(yīng)是年味,但最憶那童年的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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