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牯坪濃濃的年味兒
去芷江高速上,滿目蕭然,青黃錯落。沿途一幢幢嶄新的別墅,或落山灣,或立平地。它們或集中一片,青煙繚繞,披一襲美麗的瓷裝。偶見木屋,倒顯得有些古董,似耄耋僵立。
之羅舊鎮(zhèn),一路平坦而蜿蜒蛇行。途遇十里桃源的艾斗坪,左手縫隙入,代龍(我的“兄弟”)說:“艾斗坪是他老家,此時去,正值桃樹酣眠,滿目蕭條?!鼻皟纱?,每每至此,代龍就會說:“艾斗坪,春天去,景色很迷人?!?/p>
去牛牯坪,之前兩次穿羅舊市場,這次卻走了捷徑,繞開了擁擠的市場,走了條嶄新的大道。
牛牯坪的路,山道彎彎。兩旁的樹,青蔥皂黃,落木蕭蕭。高枝皂葉,掛的稀松了了。路,一直盤旋而上,朝山林深處馳。漸漸的,車窗有了針眼般的凍豪。氣溫也驟然下降。水泥地,濡而不滑。之牛牯坪小學(xué),村部旁側(cè),一貿(mào)易集市,道旁的建筑美輪美奐。
出市場,遇岔道。右拐,一壟田疇入我們的視線。一條寬約三米的車道,指向山灣。之山腳,代龍舅舅家到了。
此時,已上午十一點,年豬肉上了案板。同行者,不無遺憾!(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請別沮喪,精彩的節(jié)目在后。
瞅著舅舅家,背靠大山,山林一片青黃蔥綠。
舅舅家木屋,廚房寬敞,也很別致??可襟w一側(cè),三鍋大磚灶,矗著高高的煙窗,與別家的沒什么新奇的。要說特別,是廚房那兩個土火塘。何謂土火塘,就是在地上挖個窟窿,窟窿中間放一三角鐵架。舅舅家的,一個專熏臘肉,一個用于煮飯炒菜。我們一行九人,圍一火塘擠著坐,這場景好久沒感受了。大家擠在一起,拿著手機(jī),說說笑笑。有看新聞的,有打牌的,也有玩微信的……這是與我小時候迥異的。
孩提時,坐廚房火塘上,家人聊的就是些日常瑣事。如遇親朋串門,聽父親說段《水滸傳》《封神榜》,那也是件美事。那時,大家思想單純,除了出工,別的啥也不想,一切聽隊長安排。父親的朋友,木匠劉師傅,那時常常傍晚來我家。他是苗寨聯(lián)合工廠的,工廠離我家不遠(yuǎn),吃了晚飯,走幾分鐘就到。母親也很熱情,有時在鍋里爆些紅玉米,撒些鹽,也是很好的零食。一面吃著玉米花,一面聽著父親說《水滸》,那是很愜意的事。劉師傅好像也知道些,父親說到精彩處,間歇,他也還要插幾句。依稀還記得“宋江難解萬人緣”之類的話。讓我至今記憶尤新的,就屬“智取生辰綱”那回。父親敘述清晰,描述生動,使我結(jié)合苗寨之境,置身于苗寨版的黃泥岡。劉師傅曾打斷過父親的話,說:“吳用智謀過人,楊志哪是他對手。他料事如神,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蹦峭恚赣H和奶奶先去睡了。我和劉師傅還在聽,父親也催過我好幾回,我就是不聽。直到宋江怒殺閻婆惜,父親說,欲聽下回,明晚再說。也就是那時候,劉師傅一到天麻麻黑,就坐在我家火塘上。我也會準(zhǔn)時坐在父親身邊。那也就是我,第一次接觸到古典文學(xué)。
其實,我父親也沒讀過什么書,一本小學(xué)生字典,被他翻爛了。他不會拼音,就看其中認(rèn)識的,如其中沒有認(rèn)識的,他還要問我。然而,也就是這樣的水平,能把《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射雕英雄傳》《薛仁貴東征》等文學(xué)作品,描敘的如此栩栩如生,我不得不從內(nèi)心佩服。很可惜,《紅樓夢》,他沒看。也正是因為他看了很多書,識了很多字,還寫的一手漂亮的字,后來,大隊部掃盲識字班,父親還當(dāng)上了掃盲教員。
不知誰說,打糍粑了。大家一窩蜂朝中堂去。堂門前,擺一石臼,旁有兩杵。從外觀看,杵比我老家的要小,我試了試,輕很多。他們壓糍粑的,也就一塊門板,也沒我苗寨的專用兩塊大板光亮。門板上放一大石板,我當(dāng)時就納悶,然道用它壓?
舞杵的,上了年紀(jì),估摸過了花甲??此麄兇虻煤茌p松,我也試著去打一窾。起初,還很輕松,越到后,粑黏臼,又粘杵,不用力,很難分開。我好不容易打下一窾,渾身發(fā)熱,好在室外氣溫低,給我降了溫。
同行小尹,身材單瘦頎長,一窾下來,氣喘吁吁。女俠“紅妹”,一連打三窾,粗氣不揣,全然沒事,終究還是年輕啊。
幾個花甲阿姨,在扭糍粑,我也想去試試。原來門板上的石塊,不是用來壓糍粑的,它墊在門板上,涂著蠟油,熱粑團(tuán),首先放在它上面。然后,她們用粽繩把粑團(tuán)割成幾塊,再各自扭成一個個小球,用手壓扁即可。
我冰冷的手,開始接觸那糯米團(tuán),還不覺得燙,可時間已久,就燙了。因此做粑時,速度要快。更讓我驚訝的,那塊青石板,模糊書寫著“先考”字樣,這不就是一塊墓碑嗎?突然,讓我想起,“文字比尸首爛的更早”。石塊,終究是石塊。豎在墓前,那叫墓碑。躺在門板上,那叫糍粑石。至少讓我深信:一塊石板,是不能讓人永垂不朽的。
我們真是過年了,殺年豬,打糍粑,然后就是吃泡湯。我們一行里,有“高級廚師”,她們在忙碌,我卻坐在火塘上,煙熏火燎的。那感覺,就像小時候,大人們在忙,小孩在火塘上玩。唯有不同的,還是現(xiàn)在大家都拿著手機(jī),看的看新聞,玩的玩游戲,打的打牌,更有搖頭晃腦聽流行曲的。
舅媽突然叫小尹,說:“牛牯坪水庫賣洋鴨,你們要么?”小尹爽朗地,微笑著說:“我要。舅媽,你帶我去?!?/p>
舅媽今日,因有“大廚”,落得清閑。她在前面走,小尹和我跟在后。壟里的冬水田,紅紅的辣油草,在清水凌冽的寒風(fēng)中枯萎倒伏著,火紅的讓人感到溫暖。占滿大半個冬水田的浮萍,綠油油的,還間雜著嫩綠的青草。我們上一嶺,嶺上有兩戶人家,都是木屋,且有些陳舊。不過大門還是很新潮的,不銹鋼大門,硬化的水泥院落,與公路對接。
“哇塞,這水庫好大??!如只看壟里的小溪流,根本想象不到,上面還有這么大的水庫?!蔽殷@訝于牛牯坪水庫道。
我拿出手機(jī),朝庫處照,洋鴨一群群,在水中悠哉悠哉。庫存水量明顯很少,一條條山灣,曾水淹部分,山體裸露,上面青黃,酷似新潮青年的發(fā)型。透過樹木看庫對岸,幾幢木屋浮在眼前,炊煙裊裊。天空灰蒙蒙的,白布似的天幕,似好久沒清洗了,蒙了層很厚的灰,但可以肯定,絕不是山灣人家煙熏的。遠(yuǎn)眺山峰,似鋸齒狀,綿延起伏。水泥公路,蜿蜒蛇行之山灣,遠(yuǎn)遠(yuǎn)地山坡上,還露出它的肌膚。我估計,山里還有洞天,還有世外桃源。
轉(zhuǎn)了幾個彎,小尹突然說:“這洋鴨,不是我們黔城那洋鴨啊,頭上沒太多的紅紅結(jié)疤。”我更驚訝,這也不是我小時候喂養(yǎng)過的洋鴨,忍不住,脫口而出:“這哪是洋鴨,分明是鵝。”
舅媽說:“和鵝一般大?!?/p>
近距離觀察,我又否定了剛才的驚訝,發(fā)現(xiàn)它極像大雁。舅媽接著說:“它能飛很高,飛很遠(yuǎn),它們都被剪了翅膀?!毙∫臀医嚯x定睛觀察,確實如舅媽所說,羽翼被剪了。我們靠近,它們就挪著方步,與你保持安全距離。老板不在家,老板娘的母親,拄著拐,蹣跚而來,說話言語清爽,全不像八十好幾的人。
我是去看熱鬧的。小尹要了只。他選中路邊水凼旁一只,叫我與舅媽圍過去。洋鴨,速度不緊不慢的,一雙小眼睛,時刻提防著你,始終與你保持安全距離。舅媽,乃古稀之人,身形瘦矮,腿腳很靈便,跑到坎上。我和小尹在公路上左右攔。我們停,洋鴨停,范圍縮小。洋鴨也很聰明,朝力量薄弱一方逃。幾次從舅媽那沖出包圍圈。最終被我逮住,一瞬間,讓我感覺它好大勁,全然不是抓本地鴨那回事。單瘦的小尹接過,差點被它掙脫,雙手死死抓著雙翅說:“好大的勁啊,比鵝的勁大多了!”
舅媽笑著,與老板娘的母親說:“這洋鴨,如不是剪翅,我們休想抓到它。它像天鵝,又像大雁,不剪翅飛起來,你分辨不出它是天鵝大雁洋鴨?!?/p>
水庫里的洋鴨,也與大雁一樣,群住在水里悠哉,全然不知剛才的危險。路邊,那些惺忪的洋鴨,從我粗野抓住洋鴨那一刻,都警覺起來,全然活動開來。山灣,霧氣裊裊,氤氳四起。山林間,寒鴉也沒飛,一切都那么靜謐。除了我們幾個活物,就是那些入眼笨重婆娑的洋鴨了。
舅媽見我發(fā)愣,瞅著那公路延伸的山灣,對我說:“那里還有好幾個村?!蔽也唤袊@,陰云四起處,還有人家。想象著,此刻他們,也許都蜷縮于一室之內(nèi)?;蛟S,老夫老妻的,帶著留守兒童,圍著土火塘烤著火,計劃著來年春上的事。也許在思念著游子,想象著今年過年的熱鬧場面。他們都在述說著自己的故事,在描畫著明年的美好生活……
洋鴨,被小尹提著,往舅媽家走。洋鴨,一直在掙扎,白色的編織袋,被它鋒利的腳爪抓破。廚房里,此時很熱鬧,幾位大廚,在忙碌著。鍋里冒著白氣,鍋鏟碰撞著鍋,那聲響,混著土火塘的熏煙,感覺好像年味就裹在這里頭。盡管春節(jié)還有月余,有了這氛圍,有了這些“閑人”,還有舅舅舅媽的笑容,春節(jié)似乎感覺提前到了。
晚餐,自然很豐盛,味道也是地道的黔城味,舅媽鄰里也都過來吃泡湯。大家說說笑笑,祝福著,吃著,喝著,話說著當(dāng)下的幸福生活……
天色漸暗,我們走時,舅媽告訴我們,明年還要喂兩頭大年豬,等著我們來買。我們都應(yīng)承著,也看出了,舅舅舅媽對來年美好生活的描繪……
之黔城,已是晚上八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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