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同學微信群， 紛紛言及立夏就要到了，不由得讓我想起兩首宋詩。一是曹豳的《春暮》：“門外無人問落花，綠陰冉冉遍天涯。林鶯啼到無聲處，青草池塘獨聽蛙?！?當我們還沒來得及好好享受溫暖的春光，不覺已是春暮；二是范成大《喜晴》：“窗間梅熟落蒂，墻下筍成出林。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辈辉?a target="_blank">夏日的熏風已從南方徐徐吹來。在城市快節(jié)奏的生活里，如果不是身邊的人們衣著漸漸單薄，大街上姑娘們穿起了花綠長裙、戴上了防曬鏡、打起了遮陽傘， 還真不在意春天的時光已悄然流失。總以為剛剛脫離冬天，還有那么一絲寒意未曾褪盡，卻不知季節(jié)的腳步，已經(jīng)無聲無息地走上了熱土。

無意中，立夏就這樣來臨了！

夏者，大也！始自夏朝，因各氏族、部落酋長尊夏為大，而得到共同發(fā)展。故立夏，本意萬物至此皆長大。是二十四節(jié)氣里的第七個節(jié)氣。

立夏，在我們江山市，它又是一個相對隆重、熱鬧、充滿樂趣的節(jié)日。

在立夏這天：家家早餐都要吃煮雞蛋，有的人家還加入茶葉、茴香和八角一起煮。據(jù)老人說，立夏這天的煮雞蛋吃了特別補心；另外還能補充精、氣、神，健體強身，增強信心，預防炎夏身心虧損。從而鼓人以飽滿的精神、昂揚的斗志、堅定的毅力，迎接繁忙、勞累的夏收夏種的艱苦挑戰(zhàn)。還有吃五色米煮成的烏飯的習俗，以預防濕毒等疾病。

在立夏這個節(jié)日里，最難忘的還是中晚餐都有 “立夏羹”吃。在有母親、和有妻子的日子里，每年的這一天，總能吃到美味、可口的“立夏羹”。“立夏羹”又稱“飯胚粿”。是用粳米洗凈浸泡八至十小時后，把它撈起倒進開水鍋里10分鐘左右，生米成飯后，（以牙咬嚼為準）再用“渣兜”（江山方言，指竹籐籃，塑料籃均可）撈起濾干，趁熱放入石臼搗碎、捶打成細膩柔滑的飯團（沒石臼，就用干凈白布袋裝飯，扎實袋口。用小木棍反復敲打，再用雙手用力揉搓至細膩后取出）。微涼后，再把飯團分塊，搓成圓或橢圓狀的長條，均勻切片。而后，再配以肉絲、蝦米、蛋片、熏豆腐干、筍干、香菇、紅蘿卜絲、黃豆芽、青蠶豆（豌豆）、白千張、嫩蒜心等，和少量青蒜、或蔥、紅辣椒絲末。當然，具體用哪些配料，都是根據(jù)自家情況、家人口味搭配炒作的。一般人家有四、五樣配料就可以了。然后，把這些葷素之菜歸類先后炒熟后， 再把“粿片”倒入開水鍋里煮至8分熟后，再倒入配菜，拌勻直至湯沸后出鍋。這樣一道色香味俱佳的風味美食“飯胚粿”就可以讓人飽享口福啦！(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吃了“飯胚粿”后，難忘的還有秤人。在我年輕的時候，村里都有“秤人”的娛樂習俗：就是在鄉(xiāng)鄰經(jīng)常聚集的人家里，或在村口，由兩人抬著大桿秤，秤鉤掛著綁在小板凳中間的麻繩，要秤的人，手抓麻繩、叉開雙腿，坐上小板凳后盤起雙腳，由另一人打秤花。由里往外打，則打趣曰：今夏將增肥幾斤、幾斤，秤定時則報曰現(xiàn)在是毛重多少；由外往里打，則打趣曰：今夏將干瘦幾斤、幾斤， 秤定時則報曰今夏凈重是多少。女胖重曰貴妃 、瘦輕曰飛燕；男重曰豬八戒、輕曰孫悟空。當然，這樣把秤打趣的人，一般都是有曾讀過一些古書，或聽過一些故事的老先生、老前輩。而更多的時侯，都是年輕人比較粗野的開玩笑，和打情罵俏、調(diào)笑取鬧。那就是每當報秤之時，或把秤人故意招惹曰：

“哇呀！這頭母豬剛好二百五！”（指婦女125斤）“哇呀！這頭大母狗都四十斤了！怎么還沒走欄??？”（指大女孩80斤偏瘦，還沒有嫁人）有時帶點歇后語：少了幾斤、多了幾斤；或傍觀者開涮曰：“大公豬！你白肉這么多！好殺了！” “老公狗！你太騷了！只剩一付骨架了！” 不過這種大玩笑，也是你知我知、因人而異的，有些人愛損人賣萌，有些人大方不計較。其實， 秤人更多的是秤小孩，秤一下會“哈善”一點（方言，意曰：會使小孩成長更快一點）。偶爾也有老人，但很少。而其真正寓意是： 秤身稱心。祈盼今夏人人如意稱心、平安快樂、福壽雙全。

在過去，立夏是不一定有“飯胚粿”吃的。在貧窮的歲月里，要不要做“飯胚粿”？做什么樣的“飯胚粿”？鄰里都有“立夏看飯”的辛酸經(jīng)歷。小時候，父親常常在立夏的那天說：解放前和解放初期，窮苦人家常常吃不飽飯，一到青黃不接的二、三月份，大多數(shù)窮人都會向財主人家借麥子，以度饑荒。而財主都要到你家麥田地里看過。然后，根據(jù)種植的面積、麥苗的長勢如何，再決定借與不借和借多借少；還有，人們吃飯的頓數(shù)和稀稠，也是在立夏之前，看到麥子的穗粒狀況，以及打花程度才敢決定的。

因此，“立夏看飯”人們就能知道這戶人家的日子過得是寬裕，還是拮據(jù)，年景如何。立夏時節(jié)，黑夜越來越短，白晝越來越長，窮人忍饑 挨餓，艱難度日。常常看到人們因為麥勢的好孬臉上掛著愁云，或洋溢

著喜氣；又隨著天氣的變化，或不安、或亢奮。人們都在心中祈盼著麥熟和收割的時候風和日麗，天氣晴朗。

在七十年代以前，立夏節(jié)還是一年之間人們生活最困難的時節(jié)。小時候，我家因為人口多，每年只能五谷雜糧湊合著吃，一般年景都舍不得做“飯胚粿”。所以， 只能用點好菜做玉米羹吃，但一家人還是吃得津津有味。尤其是我常會舔口叫好，引得媽媽開心一笑。

“立夏羹”， 據(jù)說其意原為“立夏耕”。古人曰：“春爭日，夏爭時”。 是在提醒人們莫忘農(nóng)時、抓緊插秧、鋤禾耕耘、勤勉勞作，以期五谷豐登，秋收滿倉，生活美滿幸福。小時候不懂這些，只知道“立夏羹”好吃，美味可口。讀著李紳的“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卻不想、不問大人為何身影更忙碌了，每天為什么起早摸黑地干活勞作，歷盡艱辛。

自八十年代后，人們生活水平逐年提高，家家“飯胚粿”做得越來越好吃；至如今，年輕人到處旅游，品賞過四方的美食。但是，我們江山獨有的“立夏羹”，是身在異鄉(xiāng)的江山人年年立夏時節(jié)念念不忘的一道時令美食， 它蘊含著的是游子懷鄉(xiāng)的濃濃情意，和對親人的深切思念。

“綠遍山原白滿川，子規(guī)聲里雨如煙。鄉(xiāng)村四月閑人少，採了蠶桑又插田?！?鄉(xiāng)村詩人翁卷的《鄉(xiāng)村四月》詩，以清新明快的筆調(diào)，出神入化地描寫了江南農(nóng)村立夏時節(jié)的旖旎風光，正如我們江山過去的諺語“枇杷黃，蒔田忙”。那時父老鄉(xiāng)親、兄弟姐妹們，早出晚歸、急急忙忙的穿梭于田間地頭：采桑養(yǎng)蠶，拔秧蒔田，忙得不可開交；眼望著油菜籽莢，身懷六甲，枝桿撐不住膨脹的孕身，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地互相依靠在一起；

眼望著大麥漸次泛黃，老成充實的麥穗低下了頭，不再努發(fā)沖冠， 而那由綠變黃的麥芒變得更加鋒利扎手；眼望著小麥也開始揚花掛粉了，齊刷刷的麥穗，似上天派遣到人間的天兵天將，一個個挑著一面葉旗，持矛執(zhí)戈、威風凜凜；眼望著那黃色的花粉掛在己成型的麥穗上，迎著風、迎著雨，一閃、一閃的，似要滴落的樣子，真是令人整天擔心，又讓人竊喜和著急。人們默默地屈指細算，又虔誠地默默禱告，期盼風調(diào)雨順、天隨人愿，指日就能開鐮收割、顆粒歸倉。

斗指東南，維為立夏。

立夏時節(jié)，萬物繁茂。氣溫漸次升高，雷雨增多。人們再也不需為早晚咋寒咋暖的天氣發(fā)愁了；《七絕. 喜雨》：“徘徊白鷺落田塍，氣喘黃毛蹲樹陰。驟雨山前洗彩練，鳴蛙畈上和詩聲。”這是本人夏日即景的拙作。唐高駢《山亭夏日》詩則曰： “綠樹濃陰夏日長，樓臺倒影入池塘。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描繪了一幅色彩鮮麗、情 調(diào)清和、雅致優(yōu)美的畫卷，讓人心神安寧，樂在其中。 立夏一過，盛夏就豐姿綽約地盛裝登場了，它展示著雍容華貴的風姿，點亮了人們的眼眸。山間的林木、田間的農(nóng)作物進入了一個生長的旺季，一片片綠葉，又在燦爛的陽光中秀碧、锃亮、欣欣向榮；村口的大香樟新葉吐翠，小河邊綠柳含煙；兩行電線上的燕子呢喃，田里的老伯充滿愛憐，時嗔、時叱地“喔”“畫”“鎖西”“吼”“地”“匹西”…（方言意為： 停下、別動、退后點、走起、往左、往右。等等）吆喝著大水牛，左手提繮握鞭，右手扶犁，不緊不慢地耕田；在艷陽高照下，田野上到處充滿溫馨和浪漫。清澈的河流里，青青的水草象秀發(fā)飄揚、紅鐵蘇逆流而上、白鰷魚你追我趕；還有烏膚魚、石斑魚等（方言：紅鐵蘇、烏膚魚。 普通話不能直譯，與白鰷魚、石斑魚同為清水桃花魚系），安時光之美好、逸日子之無憂。

“舵麥得圖，獨木鯰承茹” （方言，意為大麥成熟低頭的那段時間，小河、田溝里有很多的洄游產(chǎn)卵的鯰魚。那時候我們在夜晚左手提著三叉煤油燈，右手豎握著一柄火鏟在田溝里追捕大鯰魚，從不落空。（1976年以后田溝、小河里就一條都沒有了，都是德制1605農(nóng)藥害苦了農(nóng)村人，滅絕了魚性：那年那月那一個星期，水溝、小河里天天掙扎著半死不活的、或剛死沉淀的小魚、鯰魚等）；而在新翻的田地里，螻蟈低鳴，青蛙高唱；田塍邊、小路上，處處爬行著大蚯蚓；田溝里，黑黝黝的蝌蚪也不甘寂寞了，她們拖著長長的尾巴，東躲西藏的游弋嬉戲，任流水之悠悠、享歲月之靜好。

范成大詩曰: “晝出耘田夜績麻， 村莊兒女各當家。童孫未解供耕織，也傍桑陰學種瓜”。呈現(xiàn)的正是初夏時節(jié)：我們在孩提時經(jīng)過、或看過的似曾相識的一片忙碌、祥和、意趣盎然的，卻又飽含辛酸的情景。而如今我們是再也看不到了，當然，也不希望再看到那些辛酸、困苦的畫面。真的。我們衷心祝原泱央華夏從此：生機勃勃，欣欣向榮，生生不息，代代興旺！

江山如畫，須女似歌。

如今立夏時節(jié)，父老鄉(xiāng)親們再也不用那樣辛勞了。園田化后的田疇，猶如方格圖紙，硬化的機耕路四通八達；良田都包給了大戶，百分之九十的農(nóng)耕收種，都實行了機械化操作；有知識、有能力的農(nóng)戶進城買房落戶了；年輕人都進廠、進公司打工賺錢、學技能了；家中的父老，年底喜收著大戶的租金，和國家的直補；有創(chuàng)新意識的農(nóng)民，開辦了農(nóng)莊、農(nóng)業(yè)觀光園；山地退耕還林了，綠樹成蔭；村村新街井然，花壇爭艷；家家新樓敞亮，光彩奪目。

“跌了立夏羹，洗浴發(fā)日罕”。這句方言諺語，是我們江山地域獨有的生活習俗和經(jīng)驗。意為：吃了立夏羹，夏天來臨了，天氣漸熱，晴熱的晚上，蚊蟲開始出沒咬人；田地里勞作的人們汗流浹背，需要天天擦洗身子了。而從這天開始，年輕人，以及好動的兒童于白天到河里洗澡已經(jīng)無關(guān)大礙，不會得病了。

“跌了立夏羹，” 須女歌聲亮！立夏一過，須女江水流動的清波就會唱起一首明麗、歡快、激越、而又悠揚的贊歌，伴隨著清爽的峽里風迴響源頭、飄向江城、一路歡唱；看兩岸小轎車、電瓶車，一排排、一串串停靠路邊；看繽紛花傘、五彩泳裝、皮劃艇、游泳圈漂浮水面；聽兒童戲水歡叫、老人守望微笑、美女輕聲哼著歌、帥哥奪目噓響哨。呵呵！到處喜氣洋溢，一片歡聲笑語。

歲月如織，時光如流。

二十四節(jié)氣，滋養(yǎng)著我們每個人生命的脈絡(luò)，周而復始、循環(huán)相扣，一直伴隨至人世無盡的蒼穹。而立夏這個時節(jié)， 就如那一朵朵的浪花，開在歲月最為豐盈的光陰里；又似一條涓涓細流，流在四季歡樂的江河，流向時光無邊的海洋……

2019.5.6日于杭州三墩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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