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

回到小鎮(zhèn)父母家剛落座,母親就笑吟吟地對父親說,給老二看看?一付神秘的樣子。父親沒說話只微笑著點點頭。我猜想一定是好事。母親掀開那個她用了一輩子的舊箱子,拿出個沉甸甸的包,解開包裹,露出兩個報紙卷,再小心翼翼地打開其中一個卷。
“袁大頭?”我脫口而出。
母親看一眼窗外沒有人偷聽,貼近我耳邊小聲說:“買的,可便宜呢!”
一聽買的,我心中暗暗叫了聲,糟了,上當受騙了。我不止一次從報紙上看到騙子賣假銀元的報導(dǎo)。母親一邊沾起一枚欣賞,一邊說,前兩天來兩個外地人,自報家門是河南的,在縣城什么工地干活,挖地基時挖出個罐子,裝了一下子這東西。怕工地上其他人知道了伙分,就跑到咱這地方來尋個買主,瞅你爹像個老實人能給保密,寧可賤賣,都轉(zhuǎn)手給咱們了,還多給了三塊呢。
我壓住砰砰亂跳的心問,是真貨嗎?父母年輕時花過銀元,應(yīng)該能識別真假呀!母親說,也咬了也吹了,是真貨。我實在不忍心再叫她試一遍,也無心追問買了多少塊和討價還價細節(jié)。便問花了多少錢,父親說,800元。
800元,相當我當時四個月的工資,父親得粘胎補帶平圈敲敲打打忙活多少時日?腦海里勾勒出這樣一幅畫面:兩個河南的騙子,背著一批假銀元到小鎮(zhèn)上,瞄準了我家這個修理自行車的個體戶,及至見我父母要上鉤,拿三兩枚真貨讓驗看,等我父母與他倆講價已妥,再偷梁換柱抽回,錢到手,溜之乎也。(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但是,我不能說破,怕老人家承受不住這么大的財產(chǎn)損失的打擊。我們兄弟三個和三個妹妹都長大結(jié)婚過自己的日子了,父母苦盡甜來。尤其是近兩年,國家政策放寬,父親撿起了修理自行車的活計,剛剛攢下幾個小錢??珊薜尿_子他們眼睛怎么那么賊。我必須回縣城妥善處理此事。于是裝出高興的樣子說:“我拿兩塊到銀行問一問價,早點脫手都賣了吧?放著不安全。”父母同意了。
第二天我懷著僥幸心理找到一個在銀行工作的朋友,讓他鑒別這“銀貨”。他伸手接過去掂量一下沒言語,開了卷柜取出一塊他收藏的銀元說,咱倆各自摔便見分曉。結(jié)果他的落地聲音發(fā)悶,乃是完整一塊,我的著地聲音清脆,碎成三四塊。朋友道出三個字,合金鋁。
我找在5711廠工作的弟弟商量,一致的意見是:第一,讓父母明白受騙了,以后別再買便宜。第二,告訴父母騙子已經(jīng)落網(wǎng),損失的錢追繳上來就退還。第三,騙子可能還會上門,一定叫住在小鎮(zhèn)的小妹想辦法穩(wěn)住并向小鎮(zhèn)派出所報案,以追究包括騙他們在內(nèi)的同伙。當然,第二條是哥倆的小把戲。于是就有了下面的一幕騙劇。
三天后是星期天,一個身著“警服”的中年人走進小鎮(zhèn)我父母家。先核實了戶主身份,然后“嚴肅”地批評說,你們犯事了知道嗎?縣公安局破獲一起倒賣假銀元案,你家也買了吧?犯法呢,幸虧我與你兒子交情不薄就免于罰款了,追繳上來你們的那些錢也退給你們。說著拿出個裝著一沓錢的印著“柳河縣公安局”字樣的大信封遞給父親:“以后別買了,記住!”
我父母的辛苦錢“失而復(fù)得”,當然是喜滋滋地認錯了。
當這名“公安”回到我工作的單位敘說經(jīng)過時,我仍擔心露出“馬腳”——他那身衣服乃企事業(yè)單位武裝保衛(wèi)人員的工作服,與真正的警服大不一樣?!肮病毙Φ溃愀缲淼腻X不白花,老爺子光盯著你弟弟弄來的那個大信封了,根本不細看我的服裝。
過了一個多月,小妹打電話說又有個賣假銀元的上門,已報案將騙子抓到派出所了。遺憾的是此騙子非前騙子,且是個抱著小孩的青年婦女,在所里哭哭啼啼,孩子哇哇叫,關(guān)了一夜,派出所沒收了假貨把人放了。
至此,騙劇落幕。
父親直到去世還蒙在鼓里,母親倒是經(jīng)小妹點撥略知一二,不過已是多年之后她把錢財看得很淡了。老人家從未問我詳情。我呢,也絕口不提,在她臨終時也守口如瓶。我懂得,父母的平安,是兒女的福分;我懂得,兒女能分享父母的快樂時光是何其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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