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月色

我在舅舅家住了三個晚上,見天氣轉(zhuǎn)陰,下起毛毛細雨,就告別舅舅,步行回到自己的家。
這幾天天氣變得暗淡,太陽被深灰的云遮住,不陰不陽,大雨始終沒有報到。夜晚,漆黑的天空,稀疏的星星、銀鉤月光,只能從云縫中鉆出來,時隱時現(xiàn);風(fēng)似乎厭倦黑夜,感覺不到一絲涼爽氣息。夜,靜悄悄地,能聽到五里外的夜鳥叫聲,好在氣候宜人,沒有熱的感覺。
這么多年才回家一次,最要緊的是看看健在的老人,我家周邊有三個村小組,既張家、鐘家、上鐘家。鄰村也有三個生產(chǎn)小組。我家房子在劉家地盤,劉家和我都是鐘家組人,三個組緊挨著一切,大小事沒有分你我,誰家有困難,大家都互相幫助,從來不計較得失。我在家務(wù)農(nóng)時,他們對我無微不至地關(guān)照,我要記住困難時期幫助過我的鄉(xiāng)親。鄰居是最親的人,很多方面比親情更重要,我?guī)е鴥鹤拥教幋咭幌?,拜訪上了年紀的長輩。
感恩之心,是我們每個人不可缺乏的陽光美德。無論身份何等尊貴、卑微;無論生活在何時、何地;必須時刻記在心中。人懷一顆感恩之心,就會不斷涌動溫暖、自信、堅定、善良和美好處世品德,潛移默化,生活處處都是動人風(fēng)景。人活于世,短短幾十年,轉(zhuǎn)眼就是白頭翁,沒有什么理所當(dāng)然,必須知道感恩,學(xué)會感恩,用誠摯的感情回報為我們付出的人。
張家是我的家族,父字輩沒有幾人,多數(shù)是同輩,每個人的能力不同,彰顯出的生活氣勢區(qū)別很大。高大洋氣的樓房和一半兒古董般的木屋,形成鮮明對比,繁榮中更多的是殘敗。鄰居說:劉家僅存我們兩棟木房,已經(jīng)列為“危房”,政府早就拍照存檔了。最讓人痛心的是,大多數(shù)鄉(xiāng)親開始富裕起來,卻找不到人聲鼎沸的過去。我生在大木屋里,長在山腳下,眷戀的還是古樸的木屋。看著搖曳在風(fēng)中、年久失修的木屋,心里總有無名的痛感。這些有著集幾千年的建筑文化藝術(shù)于一身的木房,飛檐雕梁、吊腳樓、天井院,很快就會消失在我們的視覺里。
我到張家拜訪幾位哥哥嫂嫂,從他們暗淡的眼神里看出,熱情里顯露很多不屑一顧氣味。大概是時間流逝,讓以前那些充滿真情的心態(tài),推向遙遠的冷漠;也許是,大家已經(jīng)富足,衣食無憂,親情已經(jīng)沒有以前那么重要。一個同輩弟弟,沒有以前那樣熱情,冷冷地聊幾句,拿起釣魚竿去小溪釣魚。(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只好到鐘家看看,看看我小時候同一棟木房的哥哥,已經(jīng)年近七十,四年前,我回來。得知他有嚴重的糖尿病。我告訴他:“糖尿病不是要命的病,你不要把自己當(dāng)做病人,該干嘛就干嘛,意志能克服病魔?!?/p>
我說的這些話,其實是給他寬心,不想他被疾病壓倒。那時候他家準備蓋三層樓的洋房,建筑材料堆滿院子,現(xiàn)在早就住上了。我們進屋時,只見他二兒子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見我進來,立即起來讓座。我問及他父母,他說:“已經(jīng)很不樂觀了,身體極度虛弱。我要照看父親,不能遠去。好在我自己會修房子,親手把這棟樓修好了,全部開銷不到二十萬?!?/p>
我們聊一個鐘,沒有見到哥哥嫂嫂,就往上鐘家走,打算看看“華佗”叔。他已經(jīng)八十左右了,是父輩,對我很好。當(dāng)我走進他家院子時,兩扇門都是緊閉的,打算離開時,在豬圈找到他。他正在清理豬圈,我大聲叫了幾次,他才有反應(yīng)。他一身短裝,慢慢地回過頭張望,頭發(fā)全白了,瞇著老花眼,向我們看了很久,才說:“?。∈悄銈儼。∥襾砹?!”
大叔帶著一身豬臭味,關(guān)好豬圈走出來。他家養(yǎng)七頭肥豬,最小的也有兩百多斤。他耳朵早就不行了,眼睛也視物不清,一生就喜歡勞動,閑不住。兒子在芷江辦養(yǎng)豬場,早就爆發(fā)了。他走近我們說:“快進屋坐。天色不早了,你嬸嬸去跳廣場舞了。我的牛還在山上,我去把牛牽回來,再給你們做飯吃。”
我對叔叔說:“你快點去牽牛吧!我們這次回來有好幾天住,明天再來打攪您吧?!?/p>
我們父子倆就去上鐘家,看了幾戶人家,都在忙碌。兒子見暮色降臨,要到小溪里去“捉夜魚”,我們就往回走,邊走邊看稻田碧綠的秧苗,回到小鎮(zhèn)上堂叔家,兒子準備好用具去捉魚。
五月初七,月亮像一只小船,在薄云里穿梭,夜色灰暗深沉,對面的山,只能看出黑色輪廓。沒有人喊叫,也沒有人播放音樂,靜得像沒有人居住的地方。
我想看看自己房子周圍成了什么樣子,走進沒有圍墻的院子,見同一棟木屋孀居住的“外婆”,一個人坐在嗮塔乘涼,我走近她問候。我離開家鄉(xiāng)到沿海,她義務(wù)照看我的“萬貫破家”。她對我說:“早點回來吧!把房子拆了,再修新洋房啊,現(xiàn)在集鎮(zhèn)上就兩棟木房了,顯眼刺眼啊!”
我家房前的石榴樹,是八八年栽的,樹干比大碗還粗。微弱的月光下,看不清楚花和葉子,看樹冠就知道“未老先衰”,仿佛有很多心里話要向我傾訴。屋后的桂花樹,爬滿瓜藤,快要窒息。我坐在家門前石級上,看著天上云縫里的星星和月亮,幾只螢火蟲向我飛來。我的心,突然像刀扎了幾下隱痛起來。
小時候,每到五荒六月,母親搬一根長板凳,擺在嗮塔中間,搖著破得分叉的蒲扇,對著月亮教我唱“兒歌”?!霸铝留昔瘟撂锰茫岣宓屎眯獩?。當(dāng)中坐的是七仙女,兩邊坐的是讀書郎”。我總是不喜歡這首兒歌,太短了,還沒有盡興就戛然而止。我倒是喜歡《螢火蟲》:“夜火蟲。夜夜來。家公家婆喊你洽(吃、喝)茶來······”想著、想著,兩眼濕潤起來。假如母親還健在,我就不至于進不了自家門,也不至于坐在石級上看星星。有娘才有家,難怪俗話說:兒女一百歲都要有娘在。
我要緩解壓抑,釋放心情,就走向大溪邊,看兒子捉魚。盡管月色朦朧,溪邊視野更開闊,遠山如黛,平靜的溪水泛著銀波。幾個光著上身的小伙,頭上戴著夜燈,弓著腰,聚精會神地尋找水底魚蝦,不知是哪個少婦,在溪邊洗衣服,見捉魚小伙慢慢走近,她卻匆忙離開。我笑了,過后,我對景生情,作一首古韻《好女兒》:“銀勾掛中天,寒光罩山川。夜靜人聲清懈,風(fēng)啟邀鳴蟬。砧敲小姑仙,坐石板,靜洗衣氈。河溝燈閃,摸魚郎現(xiàn),撥動心弦”。
這首詞,雖然不是千古絕唱,卻形象地描寫了當(dāng)時的情景。我不想撞見那女人,就快步回鎮(zhèn)上,到同學(xué)商店里聊天。這位同學(xué)喜歡到山上套野豬,很少去捉魚蝦。他說:“現(xiàn)在山上是茫茫森林,沒有路進去,野豬都到對面山上來了,去年我套住了好幾頭。溪里的魚蝦也多起來了,一個小時,捉一斤魚蝦不是問題?!?/p>
家鄉(xiāng)人,夜里很早就睡,我怕耽誤同學(xué)休息,沒有聊多久就回堂叔家。堂叔比我小好幾歲,有一身超人木工絕活,在村子里給人家包工修洋樓,很晚才回來,洗了就睡。嬸嬸不是看跳舞,就是打牌,休息沒有規(guī)律。我到他們家,除吃飯時在一起,其他時間連說話都沒有機會。
我沒有早睡的習(xí)慣,不做事就是抽煙,構(gòu)思要寫的文章,站在二樓樓道上,觀賞茫茫夜色中星星月亮,回憶,把我?guī)Щ靥煺娴?a target="_blank">童年時代:多少個月光下,我點著火把在溪水里捉魚。最令我難忘的還是“搭蕎蝦”。立秋后,我一個人拖著小蝦扒,喜歡在附近溪里扒蝦子,讓人沉醉的不是晚上的收獲,而是銀光灑滿山間村莊,那幅寧靜、和諧、友好的畫面。自己矮小的身材在月下淺水里奔走,攪動著看不出流速水面,泛起銀光的細浪,我就是凌波微步的仙童。自豪、自信、滿足扎根在幼小心靈中。特別是,和大人們多達五十人一起,結(jié)伴到十多里路遠茨巖琶“搭蕎蝦”的情景,關(guān)照的叫聲此起彼伏。午夜過后,大人將大家召集在一起,清點人數(shù),踏著如晝的月色,唱著紅歌壯膽色,凱旋而歸,這種滿足和喜悅都不在于收獲多少,就在團結(jié)友好的貼心真情里。
今天的月亮,照過我童年的天真和古樸村莊的美德,又照著即熟悉又陌生的變化中故鄉(xiāng)。站在夜色中追溯童年趣事,觀賞變化中的故鄉(xiāng)夜景,有感慨,也有心痛。彎月像一只小船,穿梭密云的縫隙里,載滿故鄉(xiāng)人的美好希望,月圓水甜是故鄉(xiāng)難忘的思念。
八零至九零十年時間,村民“藥魚”、“電魚”,溪水里魚蝦瀕臨絕跡,大家意識到生態(tài)失去平衡的嚴重性,開始重視保護野生資源,禁止“藥魚”、“電魚”,逐漸恢復(fù)以前那種“魚米之鄉(xiāng)”景象。村民把“捉夜魚”、“搭蕎蝦”,釣魚當(dāng)作一種樂趣,每晚月光下都有人捉魚。愛的是家鄉(xiāng)魚的美味;愛的是月光下那種恬靜。
凌晨兩點,兒子的身影出現(xiàn)在我視線里,看他興致勃勃的樣子,便知道他滿載而歸。我也跟著他走近廚房,兒子將魚蝦倒進盆子里,個個都是活蹦亂跳的。“哇!起碼有三斤多?。 ?/p>
兒子自豪地說:“還不錯吧?我只捉一段水路,確實很多呢,就像地上撿一樣。老爸??!您好多年沒有吃過家鄉(xiāng)的魚吧?明天我親自下廚做給你吃,好好地品嘗家鄉(xiāng)的味道。”
兒子將魚蝦分開,把小魚內(nèi)臟清理干凈,放進冰箱,說:“明天月亮肯定好,我再去捉?!?/p>
我心里很高興,饒有感慨地接著說:“是啊,明天月亮肯定好!”
2018年8月12日于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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