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棵苦楝樹，比肩而立于路邊。一棵樹干直立，一棵樹干稍有外傾。

路邊沒有其他的樹。兩年前傳說修這條路的時候，那些濃蔭蔽日的白楊兩三日間統(tǒng)統(tǒng)被連根刨走了。這兩棵苦楝樹那時還屬于人家院落內(nèi)，因而得以保留。說是院落，但并沒有北方農(nóng)家小院常見的院墻。人家坐落在路邊，開門向路開著一家超市，規(guī)模不大，卻常有顧客進進出出。我沒有進去過，但想必是經(jīng)營一些日用品之類的，人家所在其實是一處位于縣城邊緣的村莊。沒有顧客的時候，店主家人或鄰人就會坐在苦楝樹下閑談。我的工作地點那時剛剛搬到附近，我對這里還不熟悉，但每次經(jīng)過的時候都忍不住會多看幾眼，并以我的想象勾勒出一幅“把酒話桑麻”的畫面。直至一天上班，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村莊一夕之間消失了，房屋變成了廢墟，來往的人不見了，我曾經(jīng)見證過的歡聲笑語恍若一場隔世之夢，突然間醒了——幸好，兩棵苦楝樹還在。

彼時正值暑日，那些倒塌的墻體雜亂的堆砌在一起，泛著白花花刺眼的光，苦楝樹的葉子上落滿了灰塵，顯得有些無精打采。好長一段時間，我沒有再走這一段路。兩棵苦楝樹，在我的記憶中也逐漸淡出了。

時間是一種很奇妙的試劑，它有時候會把你記憶的底片重新濾色。這個春天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我又重新走起這條路，發(fā)現(xiàn)路邊立起了很多布告牌，有大幅的房地產(chǎn)廣告，也有弘揚社會正能量的宣傳語，牌子把村莊的廢墟圍裹起來，但兩棵苦楝樹留在了外面。說真的，當兩棵苦楝樹在人家院落的時候，我并沒走近過它；當兩棵苦楝樹的背景突然成為一片廢墟的時候，我也沒走近過它。這個時候，我卻突然想去看看它們了。

我走近它們的時候，清晨的陽光正溫暖地照耀著，落在每一片葉子和花上，我甚至聽到了光合作用的聲音，苦楝樹在勃勃地生長著。

我細細地打量著它們。這兩棵苦楝樹的樹齡應該有一些年份了，樹徑二十厘米左右，樹身不像白楊樹那么光滑，也不像榆樹一樣粗糙，而是一些細密的紋路。樹干并不高大，但一直向上，散發(fā)出一些枝杈，枝條卻不繁密，看上去疏落有致?？嚅瑯鋵儆诼淙~樹種，它的葉子不像白楊那么寬大，倒像極了榆葉，但要比同樹齡的榆樹葉子小些。(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此時正是苦楝樹花開的時節(jié)?？嚅ㄊ堑仙模婚_就是一束，一開就是一樹，藏在枝葉間，開得隨意而不雜亂，歡快而不喧囂。從遠處看，星星點點的淡紫從綠葉間透出，一幅欲說還羞的模樣?？嚅ǖ拿慷浠雌饋硪捕疾皇翘貏e的起眼兒，花朵小小的，五片花瓣從花萼中伸出，向不同的方向展開，看上去機靈機俐的，透過一朵花可以看到另一朵花，誰也不擠誰，誰也不干擾誰。陽光從枝葉縫隙間落下，每片葉每朵花都沐浴在陽光下，所以它的花香才那么濃郁吧。真的，走在苦楝樹下，那花香似乎要奪去人的呼吸，我沒來由的想起一個詞“迷迭香”，有那么一個瞬間我竟然擔心自己會不會被迷暈在樹下。也許世間的事情就是這樣，此處盈，彼處虧，苦楝花花色或者并不絢麗，但花香卻足夠襲人。

春天漸漸去了，苦楝樹的花也落了，落得悄無聲息，苦楝樹遂恢復了它的低調(diào)。我沒有在樹下看到苦楝花的花瓣，也許它太小，早已被風吹遠。它枝間那一抹抹的淡紫也隨之消失不見，每一朵凋落的花的下面是一枚小小的綠色的果實，這些果實在秋季樹葉變黃的時候也要隨之變成黃黃的苦楝豆，成為棲落枝頭的鳥兒的食物。我記得小時候在我生活的村子里也見過一些苦楝樹，春天我們看它紫色的花兒，秋冬我們揀掉落在地上的苦楝豆。據(jù)說苦楝豆很苦，我很奇怪，鳥兒為什么要吃這么苦的東西呢？現(xiàn)在想來，北方的冬天，樹葉落了，蟲子眠了，自然界能夠提供果實的樹可以保存到冬天的本來就少吧。這么一想，我忽然覺出苦楝樹的可貴來，它就是自然對北方的饋贈！

夏天在苦楝樹的花落后到來了，陽光恣肆的照耀著，兩棵苦楝樹下有時停著一輛車，有時站著三兩個人?？嚅瑯潇o立著，依然自顧自生長著。

最近又有傳說要修路了，不知道這兩棵苦楝樹會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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