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城里生活，鄉(xiāng)下也有一個家，一幢陳年的老屋。老屋空無一人，每年清明節(jié)回鄉(xiāng)給先輩掃墓或偶爾因事回去的時候，我常在老屋前逗留片時，又與它匆匆作別。

每次站在老屋前，我心里有一種親切的感覺，又夾雜著絲絲惆悵。回鄉(xiāng)有好幾回打定主意在老屋住上一兩晚，可久無人居的老屋，打開房門，撲面而來的是一股經(jīng)久不息的霉味，還帶著陳腐的氣息；別人勸我，還是在城里開個賓館住方便——想想也是，清掃房屋，鋪床理被，走的時候又得收拾復(fù)原，免得耗子跑到床上住窩，確實也真夠麻煩。所以，近幾年回鄉(xiāng)，與老屋的親近大抵不過是打開房門，到各間屋子里瀏覽一下，或是抬根凳子到院子里坐上一會，打量老屋，尋點往日生活的記憶，然后，又作別而去。

屋子與人一樣，得經(jīng)常打理才有精氣神。無人居住的老屋，沒人料理，屋瓦漏雨，房前屋后枯葉堆積，檐溝泥沙淤積......，就連那檐下的燕窩，因常年房屋不見炊煙，燕子都不再歸巢矣！當有寨鄰打電話給我，說我家房子哪里漏雨了，哪里院墻塌了，我只有寄點錢去，托他們請人修繕一下。有人對我說，老屋在那兒無人住，還得花心思打理，還不如把它處理掉算了！我說，那怎么成，祖輩生活的老屋，我自小在那長大，雖然父親已經(jīng)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上長眠，母親隨我們兄弟在貴陽生活，可在母親的心里，那是她永遠的家！來貴陽生活好幾年了，母親一直對故鄉(xiāng)的老屋念念不舍，總想著回鄉(xiāng)去住。老屋在那兒，對在異鄉(xiāng)的人畢竟還有點念想，如果在故鄉(xiāng)我們什么都沒有了，那我們豈不成無根之魂了么？

我想，故鄉(xiāng)老屋對人的意義就存在于人心底的那點念想吧？老屋在，我們覺得自己與故鄉(xiāng)還時時緊密相連，我們的根還在故鄉(xiāng)扎著，我們漂泊的靈魂還有一個安放處——無論故鄉(xiāng)的老屋怎樣破敗，它終歸是我們永遠的家！它像我們兒時的搖籃，時常在夢里輕輕地召喚：回來吧，回來吧，這里是靜謐的港灣......

前不久表哥打電話給我，說他們砍樹時不小心把我家?guī)吭覊牧耍瑔栁沂鞘裁刺幚硪庖?。我家老屋旁邊原是幾個鄰居家的土地，在我小時候，這地里種辣椒、白菜、黃瓜、茄子、包谷、洋芋、紅苕之類作物，一年四季土地沒個閑；這些年來人們紛紛外出打工，土地荒置，連房屋旁邊的地也沒人種，也不知從哪里冒出的雜樹，一下子就把土地給占了。這幾年回鄉(xiāng)，看著房屋旁幾棵幾丈高的大樹，心想著，我離開故鄉(xiāng)的時候，它們還不見蹤影，現(xiàn)在卻參天聳立，把我家的老屋都映小了;環(huán)顧左右，真有物是人非，恍然若夢之感！

表哥給我說，他打電話征詢我弟弟的意見，弟弟說，反正是廂房，打壞了屋頂，裸露的房屋風吹雨打，天長日久會朽壞，要不就把壞了的那一間廂房拆掉。我沉吟了一會，對表哥說，如果能夠修復(fù)，還是盡量修回原樣吧；他們砍樹也是擔心旁邊的樹太高，被風折斷砸壞我家房屋，現(xiàn)在樹砍了，威脅沒有了，把房屋恢復(fù)，我愿意出點錢。表哥說，那怎么成，是他們砍樹砸壞的，他們恢復(fù)就行了。也許會有人笑我，房子又沒人住，毀壞了就算了，何苦大費周折去修呢？我是擔心，如果房子會說話，它問我這個主人，為我擋風遮雨數(shù)十年，把它拋在那里，受到損害也不管它么？(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事實上，一年又一年，我回鄉(xiāng)的腳步越來越遲鈍，老屋隔我越來越遠，只有在夢里，故鄉(xiāng)依舊，老屋安好——可夢畢竟挽不回故鄉(xiāng)的日漸蕭條冷落——這些年村中的人紛紛外出打工，有些人已定居他鄉(xiāng)，有些人回家也不過像遷徙的燕子，春節(jié)回去住上幾日，終歸又到外面去；平時村中只剩下些老人孩子，還有斷壁殘垣，萋萋芳草如夢，早已回不到昨日矣！

只是，我們無處安放的靈魂總是固執(zhí)地在城市與鄉(xiāng)間游走，在無數(shù)個夜，在城市喧囂的泡沫中，多少次，靈魂脫離軀體徑直飛回故鄉(xiāng)：有時，一路星河燦爛；有時，屋檐飄雨，灑了一身，濕漉漉的記憶在秋風中瑟縮著，聽故鄉(xiāng)的蟋蟀不停地詠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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